周绍见她乖顺,一脸信任他的模样,心情就更好了。
老三此人,一直觉得自己比其他几个兄弟强,没分家前就爱在家里搅风搅雨,随了他那位姨娘不安分的性子。
当年,他也正是因为看不惯老三时常欺负老四,才在父亲面前一力请求给老四的生母抬身份,为的就是好好压压老三的性子——
让他看清楚,他也只是个庶子,和老四平起平坐,不仅在外头没有得贵人的青眼,在家里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儿子。
老四生母抬了身份后,老三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张牙舞爪的性子都改了几分。
但周绍心里清楚,福祸相依,也正因如此,一向更看重嫡子们的父亲放心不下老三,临死前还悄悄给了老三一笔银子,怕的就是他和几个兄弟都不和睦,又富贵惯了,由奢入俭难,将来没饭吃。
这事儿老王妃不知道,分家时他也特意瞒着了没让她老人家知道。
不为旁的,只因老三在府里时就是个风流浪子,院子里有几分姿色的丫鬟们都被他收了房,就连老四身边有个红袖添香的小丫鬟,也被他算计到了手。
等老三媳妇冉氏进了门没多久,老三的正妻和几个通房就接连有孕,他也是怕他这样养不起孩子,到时候还要求上门来,才放了他一马。
却没想到,这小子如今胆子大了,还敢算计他了。这五千两银子,就当是他这个做哥哥的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至于申家的人,他还是不会见。
但申家的敏锐,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如今朝堂上都在争先恐后地拍着裕亲王的马屁,申家人倒是眼明心亮,还没放弃他这一头。
倒怪不得,申家作为太子的铁杆,也能同时让陛下对他们不大忌惮。
只是,这样的肥羊,目前他还消受不起。申家这时候朝他靠拢,也不是因多慧眼识才,或是多忠心太子一脉,不过是想在不被盘剥的情况下,风风光光地辅佐下一位君主。
这就是痴人说梦了。
即便是对他,他们也没有该有的诚意。
五千两银子,能吓死没落的公爵,对申家来说,却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
除夕夜,京城皇宫大内,亦是觥筹交错,君臣推杯换盏,丝竹奏乐不休。
陛下似乎也是难得的开怀,脸上一扫失去独子的阴霾,笑眯眯地拍着侄子裕亲王的肩膀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到宗亲敬酒时,亦是裕亲王这个小辈在前,领着诸位宗室敬陛下。
皇帝捏盏一饮而尽,又有宗亲献上各式新年贺礼,其中,亦有云贵妃娘家大力拉拔的式微宗室子上前为陛下赋词贺新岁,文采风流,诸臣心间赞誉,却觑陛下神色。
这宗室子单名一个臻字,细看眉眼,和懿康太子竟有六七分相似,倒怪不得云家人将此人扒拉出来,仔细调教。
但陛下听了,也看了,却始终只是兴致缺缺,不怎么喜欢这词。
可见,云家人这一招并没有怎么触动陛下。
周臻脸色青白交加,顶着裕亲王讥嘲的眼神,灰溜溜地出了大殿。
一时间,宫宴之上恭维赞叹裕亲王的人更多了,还有人借着酒劲儿大着胆子请陛下让裕亲王入六部参政,好生历练一番。
闻言,陛下只是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但这种模样却与先前的抵触大相径庭,不少臣子都觉得看到了希望。
这么看来,陛下当真是属意裕亲王啊!
另一头,河间王周琚则非常着急上火。他拉拢各地士子的事情还没有见着成效,却眼见着周璲圣宠日隆,再怎么下去,对方指不定真能被立为储君!
他努力想着对策,却一时之间不得其法。目光逡巡时,瞧见襄郡王周僖遥遥敬他一杯酒,脸色也是变了变。
明德侯夫人郑氏在襄州的部署被襄王府打乱了,他到现在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周僖这厮,怎么有脸当着众人的面敬他酒的!
但转念一想,襄王一脉就属周绍那小子城府深沉,没准儿这事周僖这个草包根本就不知情,他和他置什么气!
于是周琚忍着怒气,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周僖一杯酒,却看对方紧接着就又敬了周璲一杯,他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蠢人才最让人生气!
殊不知,他眼中的蠢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这一位,那一位,都是傻子,以为龙椅上坐的那位由着你们算计,老子就端看你们狗咬狗!
……
在这片花团锦簇中,转眼就到了初三,衙门开印的时候。
前一夜,裕亲王还在府里抱着别人新送的瘦马喝得酩酊大醉。翌日一早,御史弹劾的奏折就如雪片般飞上了陛下的案头。
高塘布政司刘和豫为政绩瞒报灾情,以致高塘境内十室九空,百姓流离失所,后又致严重时疫,受累百姓以百万计。
裕亲王周璲与刘和豫勾结,瞒报灾情,并以时疫邀功于圣上,德行有亏。
折子递上去,陛下大怒,连发三道圣旨训斥刘和豫辜负圣恩,愧对百姓,猪狗不如。后更是派了禁军围了刘府,将刘家上下下了大狱,罚没家产。
但对于裕亲王的折子,陛下却留中不发,没有处理。
周璲酒醒后便惊闻刘和豫一家被抄了,他先是吓得面无人色,紧接着又听闻自己没事儿,心头一松,便焦急地踱步起来。
难不成陛下是老糊涂了?
高塘大旱的事情,他明明当面和陛下禀报了,陛下怎么还会抄刘和豫的家呢?
这几日跟他投诚的人不少,大家都知道刘和豫是他的人,假如他没能保住刘和豫,以后谁还敢跟他?
恐惧过后,贪婪重新占领了高地。
他整理了衣裳,递了牌子进宫去求见陛下。
他心想:处置就处置吧,也该是刘和豫倒霉,怎么被御史盯上了。可却不能让他死,否则他日后在下属面前就没有颜面了。
陛下没有处罚他,想来也是爱重他,这样的事情,若他哭求几日,陛下大抵还是会答应的。
他满怀着信心,在福宁殿外头一等就是三日,但皇帝却始终没有召见他。
最后一日,宫门落钥前,他看见河间王周琚笑眯眯地从福宁殿里头出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裕亲王,你怎么还等在这儿?您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我一直在里头陪着陛下下棋呢,若是晓得你在外头,我定然会帮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
到这会儿,周璲才不得不死心:陛下是当真不愿意见他,而不是忙于政事。
他气得青筋直跳,等了一日滴水未沾,立时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周琚挑了挑眉头,却拦住了打算进去禀报的小太监:“陛下下了棋,心情才刚转好,你又何必进去搅扰陛下?”
“王爷体虚,送回府邸好好将养也就是了。”
小太监看一眼紧闭的殿门,等了几息,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也只好点了点头。
外头这么热闹,陛下却充耳未闻,可见真是不想见裕亲王了。不过,河间王真损,让御前的人抬着他一路出宫门,明儿皇城内外就要传遍裕亲王失宠的消息了。
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伴君如伴虎,前几日地上这位还正得宠,这几日就换了河间王日日伴驾,比起亲父子也不差什么了。
太监是没根的人,更是爱捧高踩低贪慕权势,对河间王的意思,他们只有照办的。
在裕亲王日复一日加深的绝望里,关于刘和豫的处置结果到底是出来了。
在御史们的痛斥下,在罗侍中的痛心疾首中,陛下下了旨意,等一出正月,便让人砍了刘和豫的头,刘家一些被人揭发的纨绔子,也是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至于其余人,贬为庶民,子孙无圣旨赦免不可科举。
枝繁叶茂的簪缨世族,在皇权手底下,连一个回合都撑不过。
这样的重罚,无疑是往裕亲王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且前些时日追捧裕亲王的几位臣子里头,也有好几个陆陆续续出了事,不是被罢官,就是被左迁。
朝野一时间动荡不已,人人自危。
反倒是河间王周琚,打裕亲王出事以后便格外受圣上宠信,时不时地进宫伴驾,不是下棋,就是一道用膳,俨然一副和乐融融的天伦美事。
依附于河间王的一些臣下,也在这场角斗中获了利,升官发财的不在少数。
而周僖则在这场风波愈演愈烈时,即使进宫请辞,打算回乡去。皇帝对着周僖,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笑意延伸至眼底,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嘱咐他一路小心,再是和蔼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