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刚刚为姐姐寻了恰当理由的青娆大为震惊。
她娘言下之意,打碧荷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打了齐和书,才能真正出气?
青玉就哼哼了一声:“这事儿娘你就不用操心了,还有你大女婿呢。等那姓齐的出门,就让郑安套了麻袋将他揍一顿。”到底是过了县试的读书人,明着打有进县衙的风险,偷偷套麻袋打一顿问题倒是不大。
崔氏微微有些赞赏地颔首,摸了摸幼女的额头,见不再发热了,起身道:“在这儿好生照顾你妹妹,娘去老夫人牌位前面拜一拜去。”
她可是从前服侍过老夫人的人,从前老夫人在的时候,大夫人常和她呛声,可人走了,大夫人反倒不敢动她屋里的老人——一个孝字,便足够压得住她的气焰。
袁氏和碧荷以为背靠大夫人,就能肆意欺负辜负她的女儿,这算盘可就打错了。
青娆眼里的泪意彻底消散了。
她看着志气昂扬离去的娘亲,又看看暴力的长姐,艰涩地问:“……爹呢?”
青玉得意地看了她一眼,嘿嘿一笑:“爹为你的事一夜(染)白了头,在书房向大老爷请罪呢。”
青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终是展颜。
她晕得不是时候,原以为带累了全家的名声,可爹爹、娘亲、长姐,个个都愿意为她挺身而出,用了情面(气力)帮她力挽狂澜,相信过了今夜,府里的风言风语,便会调转个头儿,转而攻击起碧荷一家来。
“傻不傻,你打了她,她也打了你,白白弄出一身伤来……”
“这你就错了。你姐姐我可是一把子好力气,别以为我干着守藏书阁的差事就是娇娇弱弱的女郎,碧荷的伤比我重多了,没两天别想下床……嘶!你这什么药,这么大劲儿?”
青娆抿唇一笑,替她在灯下细细地上了药,忽而抱住姐姐的腰身,低声哽咽道:“……谢谢长姐。”
正是因有这样的家人,她才愿意经年的算计,只为给全家人谋一个再不会被主家倾轧欺辱的良籍。
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心里叹息一声,感动之余,顿生对来日茫茫之情。
*
碧荷挨了这一顿打,她娘高妈妈气得当即就想找大夫人告状,却被碧荷哭着拦下了。
本来庄青娆在四姑娘对账时,听了这消息晕了,她便撒了银钱出去,诬赖她对齐和书心生仰慕,想抢好姐妹的男人,才作此做派。
可到了晚间,庄青玉在园子里当着一众下人一边打一边用“狐媚子”“小娼.妇”这样的话一脸正义地骂她,她打又打不过,连还嘴都困难,围观的丫鬟婆子看她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谁都知道,庄家和齐家从前是邻居,齐和书又一向对庄青娆颇为亲近,要说齐和书对她早有情愫故让袁氏上门求娶,远不如齐和书一直倾慕生得更漂亮的小青梅庄青娆来得有说服力。
庄青娆又不是普通的丫鬟,这事不闹开还好,能叫她吃个哑巴亏没处说理,偏生那庄青玉破罐子破摔,不惜将事情暴露在人前,误导众人两家早有默契好将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一旦闹到大夫人那里,庄青娆是服侍了四姑娘多年的大丫鬟,四姑娘的未婚夫又刚出了事,未见得大夫人就会为了她出头。说不定,还会彻底厌弃了她,乃至她一家……
碧荷打了个寒颤,她清楚地明白,袁氏看中的是自己在大夫人跟前的体面,和自己全家在陈家的分量。若失了大夫人的欢心,说不定,齐家会为了平息众议提出退婚……
绝不能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次日,庄青玉在园子里暴打碧荷的事情传得满府皆知。大夫人震怒,正想让粗使婆子捉了庄青玉来她跟前问罪,就听人禀告,庄青玉的娘崔妈妈昨夜在老夫人的牌位前跪了一整夜哭诉……
用完早饭,去上朝的大老爷又使人往后院交代,他身边的庄胥伺候他有年头了,如今为女儿的事一夜白了头,纵然此事庄家做得有什么不妥,也不要过分苛责。
两顶大山压下来,陈大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问心腹周妈妈和王妈妈:“……当真是碧荷做了不规矩的事?”
王妈妈和碧荷连着亲戚,不好说甚么,正支吾着,周妈妈却板了脸,道:“若是有冤屈,昨儿就该来求夫人做主了。如今还没个声响,倒把夫人的脸都丢光了。”
她素来对沈氏忠心,看不上这等为了自家事搅得府里风风雨雨的丫头。
沈氏深深赞同,脸色也淡下来:“把原先给碧荷添妆的那副头面取回来吧。”
主家赐下来的添妆,自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真要收回去,无疑是代表主家厌弃了她。
沈氏对金银物件从来不小气,贴身的丫鬟从来都是穿金戴银,新缎子不断,如今这样给碧荷没脸,可见是动了真怒了。
“奴婢明白,这回的事都是那丫头不懂事,一会儿我便亲去,取回那物件,顺便好好教训她一番。”见沈氏定了主意,王妈妈焦急之下,反倒不再劝半句,一脸恭谨地主动领了差事。
周妈妈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大夫人取回添妆后的第二日夜里,碧荷就投了湖。
“……口口声声说‘此事奴婢半点不知晓,却到底叫夫人丢了脸,夫人便让奴婢去了吧,下辈子,奴婢还要伺候您’……”
青玉从旁人那儿听来了碧荷被救起来后声声泣血的哭诉,撇了撇嘴。
青娆歪在榻上翻书,青丝垂散作慵懒之态,病了这几日,倒颇有些弱不胜衣的瘦弱了。
闻言,她合上手里的书,面色平静地剪了下灯芯,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悠长。
“如此,被放在火上烤的,就会是齐家了。”
第14章 “后日一早,去礼部陈侍……
正如青娆料想的不错,碧荷跳湖寻死的事儿禀到了大夫人跟前,正院里的人先转了态度。
先是王妈妈亲自去送了药材,又延请了名医去给碧荷诊脉,后头正院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们也开始三五成群地去碧荷家中看她,再不似先前视她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可见大夫人待碧荷的态度,已是有所缓和了。
后来的事,是四姑娘过来探望她时提起的。
“……碧荷是打小就进正院的,娘看着她长大,哪里又会没有情分?哪怕心里恼她丢了正院的脸,经了这事儿,也更疑心是袁氏贪心不足,而非她的过错。”四姑娘坐在炕边,一边说,一边细细地拿银刀将鲜嫩的桃肉一片片刮得齐整,摆在碟子上。
青娆半卧着,原是听住了这话出了神,等定起眼来一瞧,哪里肯再让她沾手,就要接过来自个儿弄。
四姑娘却不许她碰,还拿了银签子亲自挑了一个喂给她。
青娆微微一怔。四姑娘自小便是金尊玉贵长大,且便是府里庶出的姑娘,也绝不会亲手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她却做的这样娴熟……想是大夫人病了这些时日,母女俩独处时,四姑娘都会这般亲手服侍?
她念头微闪,不由避了半寸,抬眸时却见姑娘眼尾泛红,拉着她的手问:“青娆,你可是怨我了?”
“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先前我应了你二人的事,原是准备挑个娘心情好的时候便禀了她,可谁晓得家中忽然出了这样多的事端……一桩桩一件件,都叫我心力交瘁,一时便没能顾及。谁晓得一错眼……”
说这话时,四姑娘好看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显然很是懊恼内疚。
她紧紧地攥着青娆的手,神情像只唯恐被丢下的猫儿似的,无措又惊惶。
青娆一见她的模样,心里那些隐隐的不快立时消散了。
她也曾在想,若是四姑娘真将她的事放在了心上,早早地和大夫人通了气,事情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样无法转圜的余地——庄家人和碧荷的一番闹,如今确实是将矛头指向了齐家,可世道待女子多苛刻,等碧荷和齐和书再重新坐下来谈婚事,最终被人议论的,恐怕也只有他们庄家人。
心生些许埋怨,倒不是因为嫁不成齐和书有多遗憾,只是不愿瞧见家里人受她牵累罢了。
但四姑娘同样也是遭了大难,今后在婚事上恐怕也多有不易,焦头烂额之下,管不得她的事,也无可厚非。
此刻,入眼的是四姑娘对她依赖的模样,想起二人一道长大,虽为主仆,相处却常如姐妹,到底不愿叫她伤心。
“姑娘何必这样说,原是我自个儿眼光不好,寻了个错的门户,门不当户不对,不遂人愿也是常有的事。”
“胡说!”四姑娘却很是生气,难得板起脸来呵斥了她一句。
青娆噤了声,却又见她深吸了口气,语调温柔又坚定地安慰她:“你们的事成不了,错不在门户之别,错在你信他。男人都是不可信的,机关算尽求的也不是真心,而是利益罢了。
日子还长,青娆,你要自个儿争气起来,谋个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