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籍?
为了能参加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小陈氏可真是下了大手笔了。
他心中冷笑。
环在美人腰后的手臂在这一瞬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纤细的骨骼都勒断,含糊道:“你明知故犯,藐视家规,戏弄本王,本王定然要好好惩罚你……”
“便罚你,这辈子都服侍本王起居,为本王暖床!”
五月的风裹着潮气,粘稠而温软,沉沉压在夜色下的湖面,兰舟便这样荡入莲叶深处。
……
再有机会开口时,面前的男人似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
“既然她自己愿意给你送这个好处,你便收着。至于千秋宴……”
他拉长着调子,落在青娆耳里,倒有收了人好处不办事的意味,她忙拉着他的手道:“王爷,您心中纵然有气,可却不能叫外人瞧出来。妾可是知晓,外头那些御史最爱盯着王爷这等炙手可热的宗亲做文章,即便是无事,也能被他们揣测得满城风雨,若有把柄,岂不更让您疲于应对?”
青娆本就没打算彻底断了陈阅微的路——她如今根基不稳,在上头几位贵人眼里什么都不算,即便陈阅微有错处,她毕竟也是当家主母,千秋宴上主母不出席,反倒让她这个宠妾进宫,那她可真是嫌命长了。
即便周绍能保住她,她的名声也会彻底坏掉。日后再想争什么东西,只怕是难上加难。而且,正如陈阅微所说,周绍不能被这等事拖累,否则,坏的是整个府邸的前程。
所以,她没有打算因小失大,只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让全家人彻底脱离奴仆的身份。
周绍目中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同是内宅女眷,小陈氏身为正妃,为了一己之利竟敢在外头败坏他的名声,青娆本只是宠妾,仰仗着他的宠爱便能好好过活,却偏偏为他处处做打算……
两相对比之下,他更觉得陈阅微荒唐了。
于是,在听见青娆道“王妃如此,或许当真还与我有些情分,朱绫香的事,或许真是大夫人自作主张”时,他有些恼怒地用指尖堵住了她的唇,瞪了她一眼:“又开始说胡话了。”
对方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波流转,带着酒意熏染下的迷离水光。
周绍的眸光变得愈发温和,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啊你,总是将旁人想得太好,这样的性子,岂不是很容易被人辜负?”
他也有一些懊恼。
庄家脱籍之事,他也是放在心上的,当时庄家夫妇一进王府,他就将他们全家安排在了外院,不让他们明面上为人驱使,又让余善长多照料他们一些。
可细论之下,他们仍旧过的是奴仆的日子。
王府女眷的娘家,处境却如此艰难……便是从前的丁家,他也是给了他们好身份和钱财,让他们在外头当起了县城的富户,他待青娆的心意更多,却偏偏总是让她在等待,还给了小陈氏机会,用这等事来挽回局面……
周绍心中很有些愧疚。
再加上青娆被害一事,他始终亏欠她……
没有犹豫太久,他便抬起头,目光如炬,沉吟道:“你如今身上有诰命,你爹娘一家被放出府,日后也不能少了产业和身份……
“毗邻贡院的两间临街铺面位置不错,生意也好,便记在你爹名下。京郊南苑那座带温泉的庄子,回头便记作你姐姐的嫁妆……郑安为人很能干,本王准备将他任命为王府的属官,虽然只是八品,却也是正经的官身了。”
原本,他还打算再磨一磨郑安的性子再给他功名,可庄家要单独立府,便少不得要有支应门庭的人。庄家夫妇没有儿子,能用的只有这个赘婿。
周绍给了他官身,又要防着他心大,便给了庄青玉丰厚的嫁妆,日后家里的嚼用,郑安不是要朝妻子伸手,便要朝岳家身上,也算是个挟制。
当然,只要他够聪明,想来就该逢迎着妻子,这才能用好这“裙带关系”。
青娆听着他一桩桩的安排,怔了又怔,双眸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些感激。
“妾替爹娘和姐姐姐夫谢过王爷的恩赏!”她纤细的手臂环上他劲瘦的腰身,亲昵地将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唇角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
京城的铺子不同于襄州府地界的铺子,那都是寸土寸金的好地界,只要庄家人日后不是太糊涂将东西变卖出去,那便是一直能下金蛋的母鸡,再也不必为开销担忧。
京郊的大庄子她也看过账目,只要管理得宜,一家人三时四季的大多数粮食鲜肉都有了来路。
光凭着这些产业,庄家人就能在京城跻身小富之家了。这和从前丁氏娘家得到的那点儿小恩小惠,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郑安的官身,更是能让她的家世往上涨一涨,日后若是有了子嗣,旁人也不能再攻讦他生母的身份。
青娆的手不由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小腹,心道:该有这样特殊的宠爱和拿得出手的母家,我才情愿让你来这世上一遭。
只是不知道,她的孩子是不是也会这样想,愿不愿意有她这样的母亲。
青娆垂眸一笑,子嗣艰难虽是她拿来哄骗陈阅微的话,可这一会儿,她倒真有些盼着能有子嗣了。
她没能得到的许多东西,或许她的孩子,一出生便能拥有了。
这一瞬,氤氲的水汽凝在美人的睫羽,眸光在琉璃灯迷幻昏黄的光影下亮如星辰,欲语还休,回应这动人神色的,是周绍眼中骤然点燃的燎原之火。
斯夜漫长,船尾的水声,兀自不知停歇地哗哗作响。
第107章 争宅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松园之中,丁姨娘穿一身已有些过时的玫红软绸衣,外面搭了件半新不旧的云纹披风,漫无目的地沿着园子的石子路游荡,如同一个幽魂。
自打孟氏从她这里抢走敏姐儿后,她的日子就一日赛一日的艰难。
锦衣玉食这种东西,她实然不是非常在乎,她更想要的,是那个自年少时便仰慕的男子的垂怜。
所以她才会不惜代价得到敏姐儿,只想有这个借口,让他能匆匆的岁月里多看她一眼。
可惜了,那丫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旁人朝她招招手,她就忙不迭地投靠去了。
倒随了她生母的性子,惯是会拜高踩低,得了机缘便死不撒手。
今日实然是丁氏的生辰,从前在国公府时,纵然国公爷不见得记得,可身边的人却还记得提醒,不似如今,这松园里就好似没她这个人。
她心里不痛快,所以没带任何下人,独自一人到园子里散心。
然而,丁氏的脚步却在靠近一处浓密荷径的岸边时倏然顿住。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声响。是水声?
鬼使神差的,丁姨娘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拨开岸边遮挡她视线的几片宽大荷叶。
借着惨淡的下弦月和那船头一点微弱的、几乎被荷叶完全遮挡的昏黄琉璃灯光,她看见了一艘狭小的扁舟。
像一只不安分的水禽,在层层叠叠、夜色里显得格外墨黑稠密的荷叶丛中剧烈地起伏、颠簸着。
舟上有人。
月光勾勒出男子贲张的肩臂线条和坚实的胸膛,那高大的身形,丁姨娘只消一眼便能认出是令她魂牵梦绕的王爷。
那人在她的印象里,从来都是不慌不忙,气度从容的翩翩君子,可这一瞬,他的神情中却布满了凶悍和贪婪,强健有力的手臂死死箍住一道纤细的腰肢,是让人看上一眼便难以忘却的荒唐。
寂静的夜色里,落在她耳边的压抑破碎的声响里,掺着某种让人心头发痒的媚惑甜腻意味,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
其余妾室的院子都没有近水,能在此时同王爷夜游的,必然是一水之隔的昭阳馆!
丁氏的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她别过头,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渐渐地,她甚至能尝到嘴里弥漫开来的铁锈味——那是她将下唇咬破带来的滋味。
凭什么?
庄氏曾经也不过是一个婢女,甚至和王爷还没有打小的情分,她膝下也没有子嗣,听闻府里的传言说,她甚至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子嗣了。这样毫无用处,又勾引着爷们如此轻薄放荡的女子,凭什么能独占王爷的宠爱,让王爷露出那样毫不掩饰、令人心惊的情热模样?
说是就连正院,这几日也得暂避锋芒。
从前,丁氏恨极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入主王府的陈阅微,可这一瞬,她脑海里全是那摇曳的小舟和雪白得刺眼的颈子,滔天的恨意和冰冷刺骨的妒忌将她的心脏彻底包裹。
王爷可以有三妻四妾,可以偶尔偏爱谁,但他,怎么能独独对庄氏那般不同?
他是天边月,该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而不是为了那妖妖调调的庄氏,甘愿谪入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