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娆无法,如今天色还早,又不好闹起来吵了主子休息,便只能咽下这口气,回了屋。
黛兰似乎正睡得迷迷瞪瞪,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先是一惊,看清了面容后松了口气又躺下了,嘟嘟囔囔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青娆叹了口气:“俞妈妈说灶台都在用着,没有能给我用的。”
黛兰就翻了个身:“那便叫她自己做,你还轻省了不是?”
话是这个道理,可青娆服侍人的时日长了,深知其中的关窍——她这个一等丫鬟本就和旁人不同,没有主子的欣赏或是宠爱,只是靠着沈氏的力推,所以才得了个做糕点的尴尬差事。
若是连这个差事她都被挤兑得做不了了,那她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也没了,日后就更别想在这院里站稳脚跟了。
仆役们一向捧高踩低,没有差事,在这深宅大院里,可不是什么享福的好事。
且俞妈妈待她忒不客气,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授意,直觉告诉她,倘若她连这个差事都拿不下来,今后恐怕有她好受的。
接下来的几日,青娆一直试图找机会用灶房做些东西,可俞妈妈愣是防她防得水泄不通,总有各种借口占满了灶台,就是不给她用。
她打的最多的借口便是小公子要吃什么,可这院里地位最高的就是鹤哥儿,身边的人都是主君主母密切关注的,青娆也没胆子去和鹤哥儿身边的人对质。
至于大厨房那头,青娆也没法去借用——她是正院的人,正院明明有小灶房却还得去外头借,传出去夫人的脸都丢光了。
一时间,这个空降的一等丫鬟仿佛就被架在了那儿,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尴尬得厉害。
俞妈妈见她这样,心里更得意,这一日便提了猪蹄去找扶柳吃酒,笑嘻嘻的:“……那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还说是陈家夫人的大丫鬟呢,连个灶台都抢不过去,当真是没用!要我说,你爹娘都在宅子里做管事,这样体面,何必忧心斗不过那小蹄子?”
扶柳眸中闪过一抹妒恨。
那庄青娆的确在府里毫无根基,可耐不住她生了一张极漂亮的脸,这都几日了,她没能往正房里去,夫人还不忘问黛眉姐姐她的行事,可见是把她放在了心里。
她跟着夫人也有时日了,心里明白,夫人只是眼下没打算给爷身边添人,若真是要添人,那小蹄子的把握倒比她的大!
她做了这些年的梦,怎么肯被别人半路截了去?
“还得劳烦妈妈……”扶柳塞给俞妈妈一个鼓鼓的荷包,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俞妈妈一愣,脸色有些迟疑:“这……不好吧?到底是一等。”
“她那一等不过是个空架子,妈妈这样聪慧,还看不明白?”扶柳冷笑一声,拉着俞妈妈的手:“您老就放心罢,夫人也未见得多喜欢她,磨磨她的性子,夫人听说了也不会说甚么。”
闻言,俞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诱惑接过了荷包。
从那一日起,青娆就发现自己的饭菜变得越来越差,和同屋的黛兰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菜不新鲜不说,那肉块上经常还有没清理干净的绒毛,看得人心里犯恶心。
黛兰看见了一回,便想带着她去找小灶房要说法,被青娆拦住了。
她没有主子的恩宠,也没有宅子里的靠山,灶房的人欺负她也属正常,只是她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快就将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她望向静悄悄的正房,从她来的第二日,那里就仿佛将她遗忘了一般,再也没有给她带来过只言片语。
是真的将她忘了,还是在观察她?
*
夜色深沉。
这几日能下口的饭菜越来越少,青娆托了黛兰帮她去大厨房买些果腹的糕点,好歹能吃个五分饱——她带的银子有限,倘若在吃食上花费太多,日后真到了要用钱的时候,只怕不趁手。
吃得少了,白日里就醒得早,如今则变成了夜里也不怎么睡得着。
她坐着冷板凳,但因人在正院,府里主子的消息或多或少也会传到她耳边来。
听闻方姨娘被国公爷整治了一番后老实了许多,每日来给夫人晨昏定省不说,前几日还亲手给夫人做了一身衣裳,纤细的手指上都多了许多针眼。
献衣时,正好国公爷还在正院里没走,看了后便训诫她,怀着身子不能做这种伤眼睛的活。
夫人见方姨娘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担心她忧思过度会影响子嗣,当着国公爷的面便说了方氏几句好话,当日夜里,国公爷便去了照春苑。
虽说方姨娘如今怀着身子,伺候不了国公爷,但国公爷能去看她,后院里的风向就又倒了个转儿,说是国公爷和夫人都已经消气了。
今日,听说国公爷也去看方姨娘了。
青娆来了正院的这几日,没想着往国公爷跟前凑,所以他虽然几乎每天都来,青娆却从没和他碰过面。
今夜她实在是难以入眠,又听说了国公爷去照春苑的消息,所以等夜深了,便大着胆子独自拎着灯笼往西边的竹林去散步。
往西走,过了一道羊肠小径,便见一片被风吹得簇簇作响的竹林。灯笼的火光将林中栖息的鸟雀惊醒,扑腾腾地在林子上空打旋。
青娆的心,便在温柔的风里慢慢平静了下来。
俞妈妈以为她初来乍到,她就会被她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太小看她了。
那扶柳,也是可笑。她一心想当国公爷的人,殊不知,若夫人当真有这样的心思,她的爹娘就绝不会有机会沾到外院的半点权力。
两人在吃酒密谋时,并没有发现,青娆就跟在俞妈妈后头。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微微阖上了眼睛,听着风在她耳畔转弯,像是隐秘的人声。
人声?
不对!
青娆倏尔惊醒,便听见男子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什么人?”
她扭身回望,便见一个头戴玉冠,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几乎不需要任何反应时间,她就立刻跪伏在地:“奴婢给国公爷请安。”
这片竹林仍旧是在正院的范围内,这个时辰,能坦然地出现在正院里的男子,除了英国公周绍,没有旁人。
一瞬间,她心里十分懊悔。早知如此,她便不该出来散心。正院里到处都是夫人的耳目,若是叫她只道她大半夜在这里和国公爷碰上了面,她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周绍却在她扭身时看清了她的样貌。
竟是那个小丫鬟。
他警惕冷漠的神情微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上一次见她,她笑得比谁都明媚,眼中却满满的都是忧虑。这一回,她在竹林中赏月,却像是要濯取日月精华般,同样不知道在忧愁些什么。
她身量纤细,月白的披风下穿着还算得体的衣裳,瞧着也并没有多么落魄。
既是如此,小小年纪,怎么日日一副忧心忡忡的做派?难不成,是为赋新词强说愁【1】?
他来了兴致,看她吓得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竟恶趣味地没有走,反倒是在她身侧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你这丫鬟不在屋里歇息,跑到这林子里来做什么?莫不是,是在思念你的情郎?”
调侃的话出口,周绍自己倒是先笑了,觉得有几分合理。
上回见她,她还在陈家大宅里,如今却是到了国公府的正院,成了国公府的下人。背井离乡来到外地,指不定真有什么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的情郎呢?
跪在地上的青娆听见这话,愣愣地抬起头来。
她自小便会察言观色,最擅长的就是猜测主子的心情。月色下,国公爷脸上的神情平淡得甚至有些冷漠,可她看着,却莫名觉得他心情似乎不错。
看来并不是要责罚她不守规矩,夜里自己跑到这儿来。
对方没说让自己走,她也不敢走,只能顺着他的话找借口答:“奴婢不敢,奴婢来林中散步,不过是因今日的饭菜不大合脾胃,想消消食而已。”
周绍听着,挑了挑眉。原来是吃不惯襄州府的饭菜。
这等小事,也值得她整日长吁短叹?
他抬起眸,正想嗤笑,却见她背着月光跪在他眼前,身形被披风裹得娇小,淡淡的光晕落在她的面颊上,一双无辜而清澈的眼睛便直直地进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