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当日国公爷遇刺在正院养伤时,这位青娆姑娘可是单独伺候了国公爷十来日,可国公爷的伤一好,却绝口不提给她甚么名分,瞧着倒像是把她搁下了……
有人不乏恶毒的想,照春苑那个丫鬟,国公爷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可这位漂亮的青娆姑娘,形影不离地和国公爷共处一室那些时日,到底也没谋得出身。说不准,夫人是因为心里内疚,才高抬她几分。
可她是伺候过国公爷的人,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在外人眼里也是没了清白。再是漂亮,再是得夫人宠信,府里有名有姓的管事小厮只怕也不敢娶。
既是如此,又何必奉承这没了来日的人?
直到这一日,陈阅姝派人将后罩房的东厢房理出来。
陈阅姝嫁人时是十里红妆,嫁进国公府这些年,因着在襄州府的便利,手下的产业更是翻了倍的涨,原先后罩房的东西厢房都是用来作她的私库的,骤然要理出一间,直叫下头的人犯难。
黛眉是管事娘子,私库的钥匙在她手里,但她的事情实在多,故而私库还有个管理日常事务的寇妈妈给她打下手,平日里也是风光无限的。
寇妈妈就拉着她犯了难:“东厢房的东西可多着呢,清理出来恐怕得好几日,也不知夫人的客什么时候来?”
正院是三进院,但后罩房很少用,上一回用,还是夫人刚出嫁的前两年,陈家大夫人来小住时,夫人才命人收拾了后罩房的正房给她住。
寻常的女客,一般都住在客院里头。至于东西厢房,就更少用了,所以先前才会被拿来当库房。
黛眉瞥她一眼,含糊道:“不急,你近几日收拾出来便是。”
寇妈妈面上松了口气,心里却疑惑。
不是来客,那好端端的,这厢房收拾出来给谁住?她心里直跳,感觉不是一件小事,一时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夫人想等方姨娘生产之后,便将她的孩子抱来正院养?
算算时日,方姨娘的确快生了。
可仔细去想,又觉得不可能。夫人那样厌恶方氏,哪里肯养她的孩子,若是个儿子,抱来正院岂不是还有了嫡子的名分?再者说,夫人的身子骨摆在那儿,连亲儿子都很少有精力照料了,哪里还会管这事?
她想不明白,夜里回去跟她女儿小琴念叨时,小琴倒变了脸色。
小琴在院里做二等丫鬟,先前和青娆碰过许多面,她下意识地就想起这个格外漂亮的一等丫鬟来,脱口而出道:“该不会是夫人想给国公爷添个屋里人,收拾出来给她住的?”
寇妈妈唬了一跳,连忙去捂小琴的嘴,可这念头一起,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夫人的身子再伺候不了国公爷,近来国公爷每回来,也只是匆匆坐一会儿就走,若是抬举个屋里人服侍国公爷,倒是能将国公爷留在正院……
她越想越有可能,面上瞪了小琴一眼:“这种话,出了这个门可就不能再说了。”
小琴也知道轻重,但她想起夫人近来对青娆的态度,眸光也是闪了闪。
等寇妈妈再到黛眉跟前去时,便有了些试探的心思:“……厢房里空了些,有许多东西都需要添置,奴婢拟了一份单子,想从私库里拿出来放在东厢,姑娘瞧瞧?”
黛眉接过她手里的册子,扫了一眼,柳眉便蹙了起来:“这些东西都太过华丽了,放些大面上过得去的就是了。”
寇妈妈心里就有数了。
国公府一向是气派的,若是待客,怎么也得尽着好的来,黛眉对她的单子不满意,多半是因为这些东西放在要住的人身上,逾制了。
她心里就更有把握了。
等这一日陈阅姝命她给几个大丫鬟送赏的绢花时,她给青娆的绢花便和黛眉一般贵重。走时还笑赞了一句:“姑娘皮肤白,这绢花能戴在您头上,是它的福气。”
青娆微微一怔。这寇妈妈可是正院里数得上号的老人了,她这句恭维,想听可不容易。
联想到近几日寇妈妈正在折腾的事情,她的心里就开始突突地跳。
周绍等圣旨下来后不久,便回了外院住。她虽然奉夫人的命,时常能去外书房送东西,可周绍每每见了她,也不过同她简单说几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别说外头人觉得她服侍过周绍被搁置了,连她自个儿,也时常有这样的念头。
若不是外书房那起子人还许她进去,她都要觉得自己每每过去是在自取其辱了。
后罩房清理屋子的事,勉强算是鼓舞了她的士气。可她看着那朵鲜艳得如同真花般的绢花,又忍不住失神——
这是夫人的意思,还是国公爷的意思呢?若只是夫人一意孤行,明知国公爷待她也就一般还是选了她,等回头国公爷不点头,她岂不是没法做人了?
理智告诉她夫人不是那么莽撞的人,可事关她的命运,她还是难免忐忑不安。
*
初四一大早,回事处的人就拿了信,面带喜意地到周绍面前禀报。
“国公爷,这是裕亲王妃送给咱们夫人的信,说是先前在宫里过年时和夫人一见如故,颇为投机,裕亲王府在川州有一座庄子,可惜山高水远不好打理,便想赠予夫人,免得荒废了。”
周绍接过信,眯了眯眼。
两个内眷之间通信,外头的信封却是裕亲王的笔迹。若非如此,回事处的人也没胆子私拆夫人的信。
这封信,是裕亲王假借王妃之手,故意送到他跟前来的啊。
这几月里,朝廷剿匪的军队悍勇无匹,一路南下剿了十数个贼窝,收了不少宝贝。
算算时日,杨靖武多半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到裕亲王封地上了。可时至今日,裕亲王对着朝廷仍然屁都没敢放一个。看来,他的私兵多半是遣走的遣走,被剿的被剿了。
这会儿他却让人送了这么一封信来,这是要向他低头了啊。
襄王府富庶,一个庄子并不被周绍放在眼里。可他代表的是裕亲王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软下了身段,这就颇为有意思了。
等晚间用过饭,周绍例行去正院小坐时,他极力隐忍的喜悦和得意就被陈阅姝看了出来。
“今日有什么好事,国公爷这样高兴?”
周绍就笑了起来,将白日里的事情简短说与她听,又笑:“……裕亲王妃一向目下无尘,恐怕连话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裕亲王自己拉不下脸,倒去编排他媳妇。”
陈阅姝听了也是莞尔。祝氏出身清河名门,家里姐姐妹妹都嫁到了公卿之家,对陈家这种几代的诗书人家也不怎么瞧得起,认为没有底蕴。
信里居然说她二人投机,也亏得他们夫妻俩脸皮厚了。
周绍心情好,便又多陪她说了会儿话,见外头夜色浓了些,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陈阅姝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周绍回头,便见妻子坐了起来,温和地对他说:“爷,天晚了,您就在正院歇下吧。外头那样黑,便是有灯笼也叫人担心。”
男子看了她一眼,微微沉默。
从前陈阅姝病着,他想多陪陪她时便歇在西侧间。可近来,她的咳嗽愈发严重了,可她对着自己,总还端着正室妻子的架子,不愿意披头散发,形销骨立。
若是他想在正院用饭,她还要强撑着病体坐起来陪他一起。
她的咳嗽太剧烈,吃上一碗粥都困难狼狈,他看了一回便不忍,再来时便都错过了饭点,免得她尴尬。
连吃饭都如此,若是他夜里还歇在侧间,她为了将就自己还不一定怎么忍呢,何苦折腾她。
开口便要拒绝,陈阅姝却先笑道:“妾身身子不好,没法服侍您。好在屋里的青娆是个乖巧懂事的,若是爷不嫌弃,不如便让她服侍您在后罩房歇息?”
周绍神情一顿,抬眼认真地审视她,却与妻子深邃的目光短兵相接,看出了她眼神里的笃定和坚持。
她不是在争风吃醋,故意试探。
屋内静了一会儿,稍顷后,陈阅姝看见他微微颔首,淡然道:“好。”
……
闲置已久的后罩房,今日燃起了红彤彤的灯笼,将青石板路照得如镀了一层晕芒。
周绍甚至都不需要打灯笼,便顺利地踱步到了灯火明亮的东厢。
回廊下,一盏纱灯融着温煦的光。
东厢里静悄悄的,他走进去,便见一位身着白银条纱衫,杏红色绸裙的女子从里间出来,看见他时,先是愣了愣,而后抿着唇笑了起来,眉目流转之间,尽是动人风情。
青娆也确实是等得有些心焦了。往常国公爷同夫人说话,早在两盏茶之前就会离开了,她一直没听见人往后头来的动静,手心里吓得都是汗,以为夫人提了她但国公爷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