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里,两人换了干净的衣衫各自歇下,不知何时,青娆静静地睁开眼,看了一会儿睡得正沉的英国公,从床榻里的角落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吞了个黑色的小药丸进去。
吃了那药,她才安心地躺了下去。
英国公府里缺子嗣,所以她成了通房,昨夜里闹得那样凶,无论是英国公还是夫人都没有给她送汤药。
在英国公和老王妃的眼里,方氏能有身孕,其他妾侍也可以有身孕,越多越好。一来府里已经有了鹤哥儿这个嫡子,虽然体弱些,但主子们都觉得没什么大的妨碍,无需再让妾侍给主母做脸;二来府里人丁实在单薄了些,让老王妃和国公爷都不怎么放心。
陈阅姝作为主母,自然也不会违背周绍的意思,阳奉阴违地给青娆送避子的汤药。
但青娆自己却知道,若是她在四姑娘进府前有了身孕,无论是夫人还是四姑娘,恐怕都容不下她。
夫人肯抬举她,多半是为了应陈家的心思,暂时借她来保鹤哥儿,若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怀孕生子便要牵去大半心力,能保住自己就不错,更别谈保住旁的孩子。
而她若是在四姑娘进府前怀了孕,万一是个男孩儿,再是从前的心腹,四姑娘也不可能不介意。
再者,她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夫人还没有全然信赖她,她不能在这时候,给自己增添巨大的麻烦。
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自己懂事些,别闹出来叫主子们都心烦。但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心思,离开京城前,她特意花高价钱在外头的药馆里买了这种不伤身子的药,有了这种药,她倒是不必自轻自贱地去找夫人讨汤药了。
她微微阖了眼,旋即继续扮出依赖姿态,依偎在国公爷身边。睡梦中,对方似乎也还对她有些温存,大手揽着她的腰肢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喊了一声“乖乖”。
她攀附着他有力的臂膀,心里很清楚她此时在他心里约莫只是个喜欢的猫儿狗儿,正乐意将她揽在他的保护之下,为她遮风挡雨。
这样的情感,会随着她的年老色衰无情流逝,但幸好,她眼下才刚过十六,年华不会太匆匆。
她还有大把的时间,能让自己慢慢在府里站稳脚跟,到那时,她就不必偷偷摸摸地自己吃避子的药丸,而是有机会能如府里的几位姨娘一样,诞下自己终身的依靠。
刚过了十六岁的青娆还没有太多野心,陈府和夫人都让她做这个通房,她便乖乖听话,在不引起靠山反感的情形下,尽量地为自己谋求宠爱,谋取利益,加大能安稳活下去的筹码,然后等着四姑娘嫁进来,再不必胆战心惊怕主母处置她。
这便是她的打算了。
反正,所有人对她的要求,都是要她乖一些。
……
周绍连着两日歇在住在正院的通房屋里,黛眉便有些睡不着了,她主动留在了正屋值夜,没有回家去。
秋冬交至的雨水来得骤去得也急,青瓦屋檐上不住地往下滴水,声响弄得人心烦意乱。
一阵风透过窗棂的缝隙裹进来,将唯一留着的那盏烛火吹灭。黛眉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正打算再燃起来,却见屋内皎洁的月色下,纱帐里透出陈阅姝毫无睡意的大半张脸。
她想了想,走过去坐在床塌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低声问:“夫人,您说,要不要给她那儿送去汤药?”
没有指名道姓,陈阅姝却一听便知道她在说谁,一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黛眉吓了一跳,连忙又重新掌了烛火,去寻温水来给陈阅姝喝。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一剂药吃下去什么用都没有,连咳嗽都压不住。”她低声埋怨,眼里都是对陈阅姝的怜悯心疼。
两人情分不浅,陈阅姝待她也与旁人不同。她喝着水缓过气来,慢慢地道:“天冷了,我的身子自然难捱些,倒怪不得药和大夫。”
从一早被诊出身子坏了的时候,她便知晓自己会慢慢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只是不晓得,会这么快而已。
也是,若是她迟迟不走,四妹妹也要被耽搁成老姑娘了。当时回去报信的大夫必然说了她还能活多久,只是这府里的人都不肯告诉她罢了,否则,父亲怎么会打算起将四妹妹嫁过来做续弦的事?
她心里一阵凄苦,想起不被偏爱的一辈子,都顾不得再去嫉妒此时此刻,她的夫君正在她的院子里宠幸旁人。
那却也是她自找的,全是为了她的儿子,曲折迂回地向后继者示好。
她这一辈子,没刻意去害过谁,却偏偏一切都要为旁人做嫁衣。
她轻声道:“不必去走这一趟了,她若是个聪明人,自然会自己想法子的。若是个愚笨的,也不值得我们为她费心思。”
老王妃和周绍都很忌讳子嗣的问题,这种事,她不好出面。只是陈家将庄青娆送来时,必然都交代好了,她的爹娘姐姐都还在陈家,若是她没有被猪油蒙了心,就不会干出舍弃全家还引来被主子厌恶的冒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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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晚安
第44章 相邀
一连三日,国公爷都歇在青娆的屋里。
到了第三日,青娆给夫人请过安,服侍她用了一碗汤药后,在出正屋时便见着了等了好一会儿的丁姨娘。
她笑得和善又诚恳,邀请她去玉喜轩坐一坐。
这还是青娆成为周绍的屋里人后,这些姨娘里第一次有人私底下寻她说话。
当着正院下人们的面,青娆不好拒绝,免得叫人说她恃宠而骄,便带着孟夏去了。
玉喜轩位于正院的东侧,距离正院和外书房的距离都不算远,青娆看在眼里,猜测着这位丁姨娘在周绍心里的位置不算靠后。
或许,也是因为她抚育了五姑娘的缘故,这一位虽是庶女,但毕竟是周绍唯一的女儿,国公府子嗣少,五姑娘素日里在正院也是得脸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玉喜轩的正堂。
丁姨娘就笑着招呼丫鬟们上茶摆巧点,青娆客气了一句后便坐了下来,扫一眼内室里的摆设,只觉得雅致但并不华丽,至少不像是周绍的作风。
青娆就笑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五姑娘?”
丁姨娘笑笑:“国公爷昨日说给她请了女先生,现下每日上午要在外院写好些大字,晌午才能回来。”
陈阅姝免了妾侍们的请安,丁姨娘倒还是每日都去,只是每次几乎只是在外间喝上半上午的茶便被打发回来。至于敏姐儿,陈阅姝直接派人去告诉她的乳母,叫她不必过来,免得传了病气。
至于正院丫鬟出身的青娆和她的亲生子鹤哥儿,则不在她一律不见的范围内。
青娆听了有些惊讶。敏姐儿似乎也只有五岁的样子,没想到周绍便已经开始为她请先生了,这么一看,他对这个女儿倒还真是上心。
丁姨娘说这话,不免有炫耀的心思在。五姑娘的体面,就是她这个养母的体面,且她年纪还小,一向以为自己是生母,丁姨娘炫耀起来就更没什么顾忌。
青娆也不介意让她高兴高兴,就笑道:“国公爷真是疼爱五姑娘,姨娘您也真是有福气。”
丁姨娘隐隐能察觉到,夫人是因为对她不满意,所以特意捧了一位上来,专门来刺方姨娘的眼。她若是聪明,就该惶恐恭谨更胜从前,好挽回夫人的心,或是至少和这位通房站成一队。
可她在正院坐了这些时日的冷板凳,又见受了抬举的青娆半点没被夫人介怀,每日还能出入正屋服侍夫人,夜里又得主君青睐,呼奴唤婢好不威风,心里却是酸得不行。
此刻被青娆一捧,她就有些忘了形:“妹妹也很得国公爷的青睐,很是有福气。若是放在从前,妹妹能近身伺候,国公爷和夫人按旧例也该摆一桌酒为你庆贺的。”
历来通房不算正经妾侍,自然也谈不上摆酒庆贺。可若是个不明内情的,只以为国公府是宗室府邸,规矩比旁人大,通房也有这样的体面。而府里通房出身的,也只有丁姨娘和五姑娘早逝的生母而已。
丁氏这话,像是在说,从前她成了通房时,府里还摆过酒。
若换了旁人,听了这话,身上又有恩宠,说不准就要到主君面前弄娇,闹着也要有这样的体面。再不济,心里也该怨恨主母,故意让她矮了旁人一截。
可青娆在府里不是眼盲心瞎,她早就从胡万春口中知道,当年方氏入府和丁琼玉二人成为通房的时间是前后脚,摆的那酒不过是顺嘴提了后者一句,正经是为了庆贺方氏被纳为妾媵的酒席。
丁氏如此说,实在其心可诛。
丁姨娘此人,对上对下都有好名声,唯独是对着和她身份相差无几的青娆,不经意露出了些许獠牙,叫她察觉了。青娆反倒松了口气,若真是个良善可欺的,她反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