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
孟夏轻声细语地将事情禀给青娆,笑道:“这一日下来,黛兰姐姐那里竟不是门可罗雀,而是门庭若市了呢。”跟着个会识文断字的姑娘,她也学了不少新词。
青娆却只是笑笑,将花瓶里多余的枝叶修剪好,眸色深沉。
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可惜,汪广太心急,在外头还是露了马脚。不光是她疑心,就连方才孟夏的堂兄袁学杰特意传回来的话里,也透着一些暗示意味呢。
那倒是个聪明人。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能敏锐地发现旁人未察觉之事。
“你兄弟的差事办得好,替我赏他。”
如此,四姑娘埋在府里的这条暗线,便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了。她倒并没有去怀疑,府里是否还有旁的眼线。
英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宗室人家,就连陈阅姝这个当家主母,也没办法将过多的人安插到外院去。陈阅微不过是周绍的妻妹,她能安下这两个钉子,恐怕已经是耗费了十足的力气了。
只是从前青娆连她这份本事,都没有察觉到。她还和沈氏一样,以为四姑娘天真烂漫,生怕她被簪缨世族吞了血肉去。
*
这一日的正屋却也不太平。
两个姨娘一大早来给陈阅姝问安,请求侍疾,毫无疑问地都被拦在了门外。
孟姨娘倒像是走个过场,听见黛眉似笑非笑说了这一句,担忧着回了两句,便带着丫鬟走了。
但丁姨娘却是不肯离去,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逼得黛眉忍无可忍再出来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她才吞吞吐吐地透出是为了国公爷交代她的事。
陈阅姝听了,倒让她进了屋。
“什么事?”陈阅姝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开门见山地问。
丁姨娘一听她冷淡的语气,立时吓得跪在地上,先是请罪,接着才支支吾吾地道,国公爷明日准备给六公子大办洗三,说让她去帮着郡王妃打打下手。
闻言,陈阅姝面色沉了下来。
丁姨娘也是战战兢兢。今儿一早,国公爷就打发了高永丰去她那儿传话,说明日要办六公子的洗三礼,要她今日下午便去找郡王妃,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明日那些身份不够的,便要她出面招待。
她一听就腿软了。除了方氏,她是府里最有身份的姨娘不假,可她从前可从来没料理过这样的事,更何况方氏生子把夫人气得咯血的事满府都传遍了,她一向侍奉夫人恭谨,又怎么能去拍方氏的马屁呢?
国公爷这可真是为难她了。
陈阅姝却心里明白。
周绍这是借着方氏的洗三敲打她,发泄对她心里的不满呢。
她身子弱不能操持洗三礼,所以他拜托了隔房的嫂子帮忙待客,赵氏是郡王妃,这无疑是给方氏的孩子提了身份,再让府里唯一养的有女儿的姨娘替她打下手,更是在打她的脸。好似在说他一声令下,对她唯命是从的人也得去捧着方氏。
区区一个妾室之子,闹出这么大动静,生怕襄州府的人不知道他疼宠这个幼子。
若是没有庄青娆昨日那一番话,或许她破罐子破摔,听了这事愈发和周绍赌气做对起来,但如今她的心里只是冷笑一声,很快就想好了对策。
“国公爷交代你去做的,你便尽力做好就是。”陈阅姝脸上神情淡淡的。
丁姨娘拿不准她的意思,小心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不似在说反话,这才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是疑虑:“夫人,恕奴婢多嘴,方氏再怎么有功劳,到底只是妾媵,如此抬举她,是不是太过火了些?”
她的心里,也是和火烧一样,难受得紧——要是方氏这个儿子真这么得国公爷宠爱,日后真让他承继了国公府世子位,岂不是她们都要看方氏的脸色过活了?
陈阅姝却莞尔一笑,病中人神色憔悴,可她丽质天成,笑起来也有五分动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国公爷是龙子凤孙,他说怎么做,自然就是怎么做。只是你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明日迎客,你便带着青娆一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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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54章 不速之客
夜里下了一层薄雨,翌日起来,屋檐角竟结起了冰棱。
青娆是新宠,承宠的这几日国公爷派人送来的赏赐都没断过,针线房的人也是颇会看眉眼高低,眼瞧着天一日日冷了,紧赶慢赶将冬衣也制了出来。
一大早,两个丫头就伺候青娆起了身,丹烟开了箱子拿出一件银红织金花缎的夹袄给她看,孟夏瞧了倒是有些迟疑地小声问:“会不会太华丽了些?”
府里今日要办洗三礼,夫人要抬举姑娘帮着丁姨娘一道待客,消息却是昨儿天刚擦黑的时候才传过来。丹烟两个先是激动,紧接着就有些担忧起来。
虽说能让丁氏和青娆出面接待的客人,必然不是府里的贵客,可东西两府皆是龙子凤孙,身份摆在那儿,能进来吃一杯水酒的必然也都是官宦出身,在他们面前丢了脸也不是好玩的。
青娆扫了一眼,却是点头:“就这件吧。”
国公爷和夫人怄气,才抬举了丁姨娘去帮着府里待客,但夫人又将她推了出来,意味全然就不同了。
她们两个,一个素来待正院恭谨,一个又住在正院里头,如今双双得了在外人面前露脸的机会,虽说是为了方氏的孩子洗三,但方氏日后想起来也不会不怨——先前府里办宴席,夫人可从来没叫方氏和外头人交际过。
从内宅妇人的角度,她不能给夫人丢脸。既然夫人要正院的两个妾媵在宅子里风光,她就不能扮拙装穷。
从国公爷的角度……
他是深得天家青睐的宗亲,纵然大办宴席,给二儿子殊荣有气陈阅姝的原因在,但他必然有更深一层的考量。
丁氏与她,在国公府不过是小小的妾媵,连宗室玉牒都上不了。但在襄州府,作为国公府的女眷,身份却在绝大多数人之上,她穿得招摇些,在周绍想来,大抵不是坏事,反而是给他长脸的。
青娆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个金簪耀眼,唇若点丹的美人,勾出了一丝动人的笑。
姑娘,如您所愿,自今往后,青娆会越来越争气的。
……
今儿方氏生的六公子办洗三,老王妃特意托了郡王妃赵氏替幼子招待有名有姓的女眷,其余稍次一等的则交由丁氏和青娆二人来周全。
老王妃得了这个孙子,很是高兴,平日里寡居不爱凑热闹,今儿也特意一大早带着赵氏到了西府,隔着屏风远远问候了一声陈阅姝,便浩浩荡荡地去了镂月开云。
镂月开云是国公府内景色最好的园子,地方开阔,又还未至外院地界,很适合女眷待客。
青娆和丁氏则来得更早,见老王妃和郡王妃来了,连忙向二人请安问好。
老王妃董氏去瞧了一眼儿媳妇陈氏后,哪怕那些医官大夫们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她作为服侍老襄王一直到离世的老人,却早已练就两分眼界,有些猜到陈氏如今的身子是无力回天了。
等这热热闹闹的洗三过去,熬不熬得到一个月都还是两说。
生死大事面前,婆媳之间的那些嫌隙须臾间消失无形,对于陈氏打发两个不入流的妾侍来招待外客,她也没什么意见。
她嫁进襄王府就是当主子的,这襄州府的一干人等在她眼里没什么值得结交的,若不是老二存心要热闹热闹,不知给谁看,她也是存了心想打那些嚼舌的人的脸,她才懒得应酬这些个在京里排不上号的人物。
不过眼下如果他们一家在京城,恐怕是万万不敢办这样的宴席吧。
老王妃心里叹了口气,对着青娆两个也是和颜悦色,交代了两句便放了人走。
至于赵氏这个隔房嫂子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她只不过在心里暗暗想着:若是他们东府办宴席,她可不会让这些年轻貌美的小蹄子露风头,打量着她好性儿呢。
不过想想陈阅姝的身子,又想想小叔子大张旗鼓抬举幼子的举动,想来前者这会儿也是无心去管内宅争斗了。
天儿变冷了,好在洗三是在正午时分,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后,老王妃便吩咐人将二公子裹得严严实实抱来镂云开月举行洗三礼。
长案上供着十三尊娘娘像,澡盆里放满了宾客们掷的金银锞子,主持洗三礼的稳婆也是舌灿莲花,几句话之间将在座的几位主子并着襁褓里的那一位都夸了个遍,再用槐条蒲艾水给被惊醒的孩子洗了身,这便算是礼成了。
作为生母的方姨娘还在月子里,由始至终没露面,可这六公子却受到了襄州各路官眷的热烈赞美,就连被吵醒时的嚎啕声都被夸成了中气十足,勇毅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