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提前跟许氏商议好的说辞,老一辈的人最信命理之说,何况宋家如今这个情况,既然有碍康宁,更不得不谨慎待之。两家是早年就定下的婚约,只要不出大的变故,许氏早晚是要嫁进去的。
内情只有两个当事人以及祝琰夫妇知晓,祝琰连祝瑜都没有说,自然更不会告知祝夫人。
祝夫人长吁短叹了一阵,恰采薇和祝瑶一同进来问安,话题便岔了过去。
瞧采薇眼眸微肿,祝琰不免问了两句,“昨晚没睡好么?在京里快一年,还是觉着不习惯?”
采薇摇摇头,惆怅地瞥了眼祝夫人。
后者这才说及将两人喊回来的用意。
“前儿你大伯父来信,说你祖母身子越发不好,给多少郎中瞧过,说法都差不多。”
祝琰捏紧了帕子,下意识问道:“郎中是怎么说的?”
祝夫人叹了声:“还能怎么说,不外乎那些叫人伤心的话。就是为着这个,今儿才喊你们过来商量,采薇跟瑶儿的婚事,得加紧着办。”
意思是说,怕祖母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小辈要守丧,怕耽搁了两个姑娘的婚期,因此要提前些办婚仪。
“家里有喜事,说不准还能冲一冲病邪,我跟你父亲商量过,他也同意这么办。”
祝琰两手交握扣在膝上,久久没有说话。
祖母缠绵病榻多年,上回二堂兄过来也曾说病势越发严重了,却没想到会进展的这样快。
按照祝夫人的话推测,祖母的寿数岂不就在这一年半载间?
一直没吭声的祝瑜难得开了口,“既是如此,家里便准备起来吧。梅家那边我去探探口风,徐家那头——”
她看了眼祝琰,“二妹跟徐大奶奶熟识,就劳二妹私下里打声招呼,看什么时候得空,两家长辈见面定一下日子。”
商量的是婚事,按说未婚闺女不宜在旁听着,可因着祝老夫人的病情,所有人的情绪都较为沉重。
祝夫人这段时日因为戏子的问题跟祝至安闹脾气,根本无心去管家里的事,眼前要同时给两个女孩儿备婚,心里头也颇没头绪,“瑜娘这阵子多回来几趟,你妹妹们办嫁妆还得你帮忙盯着。”
祝瑜冷笑一声,“这我可不敢当,今儿还是在婆母跟前说尽好话才来的,明儿能不能出门还未可知。”
饶是早已习惯她的冷言冷语怪腔怪调,被她当着人前顶撞,仍是气的祝夫人脸色通红,“瞧你没出息的德行,一个老太婆就拿捏住你啦?你可是乔家的当家奶奶!”
“当家奶奶当的也是乔家的家,”祝瑜笑了声,“祝家什么时候轮到我指手画脚?万一管的多了,保不齐还要被人戳脊梁骨骂‘没安好心’。”
当初为了拆散祝瑶跟荣王,祝瑜给祝瑶安排了不少相看人家,没少被祝夫人责怪。
祝夫人手指发颤,指着她道:“你这个当长姐的,就是这样给妹妹们做样子的?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又不要你出钱办嫁妆,不过费费嘴皮子多叮嘱叮嘱下人,就为难死你了?她们俩可都是你亲妹子!”
见为了自己的事惹的母女拌嘴,祝瑶和采薇都有些尴尬,忙劝道:“大姐姐心里有我们的,我们如何不知道?只是毕竟大姐姐要掌家,还有孩子们要管,一时不得闲也是有的,母亲(二婶)别怪罪大姐姐了。”
祝瑜抿了口茶,就站起身来要走,“这屋子里熏的香叫人头疼,我走了,还得跟梅家太太打招呼去。”
“走,没得叫我屋里这低劣的熏香熏坏了尊贵的乔大奶奶!”
祝夫人气得眼红掉泪,忙用帕子捂着脸。
祝琰在旁不免劝了几句,听祝夫人一再抱怨长女的不驯服。“脾气倔得活驴似的,顶顶像你那个不成器的爹……”
采薇和祝瑶一左一右虚扶着祝瑜,将她送到院子外,“姐姐别跟娘生气,这些日子娘跟爹闹别扭,心情不大好……”
祝瑜回过身来,握住采薇的手,“妹子你别多心,我不是冲你,是不喜欢我娘安排我,像安排她屋子里粗使丫头似的。多大个人了,为了个小戏子把自己作践成这般……”
到底不好当着堂妹的面指摘爹娘,祝瑜勉强住了口,“嫁妆的事叫我娘悉心办着,也好过她镇日闲着胡思乱想。有什么急处难处,或是不满意的地方,只管叫祝瑶使唤人私下跟我讲一声。”
正说着话,祝琰也从屋内告辞出了来,采薇同她亲近些,拉着她的手说两句话就红了眼眶,“二姐姐,你说我还有没有机会,趁着日子还没到,回海洲去瞧瞧祖母?”
虽然老太太对几个孙辈都不假辞色,但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亲祖母。采薇出来这一年也十分想家,京城再繁华,也终究不及梦里的故乡……
来京这一年,采薇对当初祝琰寄住在自己家里时的景况有了更鲜明的认识,心里对祝琰也便更亲近了几分。
宽慰了采薇几句,祝琰同祝瑜一块告辞出来。
马车驶在热闹的广平街上,车外的叫卖声、说笑声此起彼伏,车内却很安静,姊妹俩并坐在椅上,一时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阵,才听祝瑜幽幽地道:“我对祖母都没什么印象了,还是很小的时候,随父亲回海洲瞧过两次,后来我议婚、成亲,又有了琴姐儿,越发没机会走那么远。我虽然听得也有些伤怀,但一定不及你,毕竟你在她身边时日久——”
她转过头去望着祝琰,后者垂首坐在那儿,脸上表情很淡。
“我听采薇偶尔提及,她待你——似乎也不太好。”
祝琰知道姐姐是为了宽慰自己,才说这么一番话。她点点头,苦涩笑道:“祖母是因为生病,性子才格外急躁些。”
后来托二堂兄给她送来那些银票和地契,说是补偿她这些年受的委屈……其实祖母心里也是很想对她们好的吧,只是被病痛折磨的太久,自己控制不住脾气。
祝琰俯下身去捂住脸,“她是个很要强的人,不愿被人瞧见软弱的一面,哪怕已经病的很重,仍要用发脾气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她还很厉害,谁也别想拿捏欺哄她。”
祝瑜抬手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生老病死是肉体凡胎跨不过去的坎,你看开些……”
祝琰摇摇头:“我没事。倒是姐姐,何苦跟母亲吵?平素你都忍着不言语,今儿怎么却不肯忍了?”
祝瑜笑了下,“我说些气话逗逗她,你没瞧她那个样儿?蔫巴花儿似的。你瞧她骂我的时候,是不是精气神都好些?”
祝琰苦笑:“姐姐明明是好心,何苦说气话扮歹人,回头娘又要伤心记恨,想法子折腾,到时候受罪的还是姐姐。”
祝瑜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道:“我早习惯了。她想把事情推给我,不外乎觉着爹做的事丢人,她怕给人嘲笑,躲着不敢见人。叫她提早习惯习惯,乔翊安胡来的时候,她劝我息事宁人那些话可是一套接一套的说,怎么到她这儿却不灵了?叫她有个事做,也免得胡思乱想伤身子,你放心,办嫁妆的事累不着她,我嘴上说不管,又有一回真的能甩手不管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吗?”
祝瑜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板着脸凶巴巴的得罪人,可为这个家付出最多的又何尝不是她?
祝琰想到那一日在乔家内宅,乔翊安说的那句话。
他说过刚易折,叫她劝劝姐姐,收敛些脾气,别太倔强。
姐姐跟姐夫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宋洹之傍晚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祝琰坐在里室圆桌旁对账,眉头紧紧蹙着,不时提笔在账本上做个标注。他站在外间瞧了她很久,她都没有注意到他。
梦月端了热茶过来伺候,宋洹之朝她摆摆手,将屋子里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
面前光线倏然一暗,祝琰抬起脸来,这才注意到宋洹之。
“二爷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说句话,静悄悄杵在这儿吓人。”她合上账本站起身来,被宋洹之按住了肩膀。
“你坐。”他立在她身后,拿捏着力道替她揉按肩背,“今儿累不累?听说你跑了好几个地方,见了不少人。”
肩膀上确实有些泛酸,男人手指有力,揉捏的很舒适。她闭上眼睛,轻声道:“三妹的婚期要提前,我跟周姐姐通了气,徐家同意五月前办婚礼,正找人相日子。”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些内宅琐事,宋洹之没有打断她,不时“嗯”“唔”两声,示意自己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