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身上深深浅浅满是伤痕,明显动过大刑。口中的牙齿被拔除,嘴角不断流出粘稠的血。
宋洹之波澜不兴的面容沉了沉,目含厉色看向葶宜。
“嫂子这是何意?”
葶宜笑道:“我帮你啊。”
她在屋中随意绕着步子,闲适从容地道:“你不是正找人呢吗?昨儿晚上连院子都封了,那肯定是出事了呀。我叫人查了查,原来是因为池塘里起出来的一枚银锁闹的。”
“各处的人都安生守在院子里,连娘那边的婆子管事都不敢造次,毕竟咱们二弟如今在家里头,是说一不二的掌家人。”葶宜对他笑了笑,指着那受刑的侍卫道,“这时候谁心虚,明显不就是跟那银锁的事儿有关吗?就听底下的人来报我,说这狗东西连夜收拾细软想逃。我就叫人把他拿住问了问。”
宋洹之目光落在那人被缚住的手上,上头血污粘稠,肮脏不堪,隐隐能瞧见虎口处一枚浅淡的烫伤痕迹,“嫂子是想说,此人所为,嫂子不知情吗?”
葶宜抚了抚头上的步摇,笑道:“二弟的意思,我应当知道?”
口舌相争,不会有结果。宋洹之不再与她争辩,“那就多谢嫂子,替我将人找了出来。”
“一家人,客气什么。”葶宜笑道,“这狗东西骨头硬的很,二弟手底下的人要问话,可心软不得。”
宋洹之摆摆手,玉书和一个侍卫上前,将那受伤的人拖下去。
宋洹之提步朝外走,玄色衣摆擦过石阶上的落雪。
他停在阶下,忽然道:“听说嫂子这阵身体不好,不若暂迁往杏香坞,着医女陪着住一阵。”
葶宜嘴角微僵,冷笑道:“二弟这是什么意思?软禁我吗?”
“不敢。”宋洹之轻道,“兄长去后,洹之有责任代他照拂嫂子。嫂子别担心,下个月皇后娘娘那边的赐宴,洹之已替您推了,您只管安生休养,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您。”
葶宜疾步冲下台阶,斥骂道:“宋洹之,你凭什么?论辈分,我是长嫂,论出身,我背后是郢王府,是皇后,是皇上!你有什么资格软禁我,你有什么资格!”
第53章 作戏(关禁闭)
“混账!”
宋洹之站在案前,面前飞来一册书,他没有躲闪,任由书角敲在肩膀上,又掉落在足边。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嘉武侯脾气一向不算好,盛怒之下更是下手重,抬眼瞧着次子不言不动还半分不肯低头的模样,抄起手边的砚台就朝他又砸了过去。
宋洹之抬袖将飞来的砚台接住,父亲扔砚台过来的力道刚猛至极,震得他掌心虎口痛麻不已。
他朝前走两步,高大的身影遮住大半片光,嘉武侯抬头望着他,有那么一瞬,仿佛从他清癯的面容上看见长子淳之的影子。
几个子女里头,他在长子身上用心最多,长子也没有令他失望,十三岁就入军营,跟着他行军打仗,从没叫过一声苦。那时候他常年在外领兵,对家里过问的少,错过了后面几个孩子的成长,孩子们都怕他,在他面前个个儿像见了猫的老鼠,大气都不敢喘。
唯独宋洹之,从小就是这幅倔模样,每回犯了错叫他过来骂,他就摆着一副面无表情的脸,不肯解释,不肯认错。若不是宋淳之护着替他说话,自己有好几次都想动手教训他。
此刻他靠近过来,敛着眉眼,平静地将砚台放回案上。
“父亲。”他缓缓开口,注视着嘉武侯,“内宅不宁,家族不兴。”
嘉武侯注视着他的手,修长有力的指节,按在玄色的砚上,雪白的衣袖上洒了点点黑色的污痕,像洇开的兰。
嘉武侯清了清嗓子,皱眉道:“郢王府一向与我们同气连枝,这些年明里暗里帮衬,这门婚事又为御赐,干系重大,焉能随意处置?”
宋洹之收回手,掌心笼在袖中,垂眸哂道:“一味奴颜卑从,退步忍让,换得为何?”
“祝氏失子,家业外流,在父亲瞧来都是小事。可内宅对外开敞,家眷被捏在他人手上,父亲就能高枕无忧,安心朝堂?”
“我不否认,郢王府于宋氏一族有恩义,过去七年来,你中有我,密不可分。自打这门婚事定下,兄长一再退让,交还虎符,留守京中。关氏不过是郢王妃母族一旁支,就可对宋氏产业予取予求,当做囊中物。更不论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无数的小动作。”
“兄长身边贴身的暗卫,有多少姓赵?父亲命刘淼暗查的人里头,有无郢王的影子?”
嘉武侯张了张嘴,“你休要……”
“父亲。”宋洹之提步而上,两手撑在案前,沉眸注视着他,“皇孙的身份,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父亲能保证,并无儿子怀疑的那种可能?”
“你……”嘉武侯瞪视着面前的儿子,喉中紧涩难言,竟说不出话来。
宋洹之站直身子,负手踱步到侧旁的挂轴边。那是一幅巨大的舆图,千里青山,万丈川流,数不尽的云烟美景。
“连荣王这样不成器的东西,也难免肖想这万里江山,盼着尝一尝登顶凌绝的滋味。父亲这些年,又有什么没见过,没听过?”
此刻轮到嘉武侯沉默。
宋洹之轻声道:“父亲安心,儿子有分寸。特殊时候非常手段,都是不得已。兄长不在了,宋家不能再有任何人出事。我虽庸碌无能,也想尽力一试,护他们平安无虞。”
他朝上首揖礼,不等嘉武侯示下,负手退了出去。
门从外闭合,光线照进来又暗下去。
嘉武侯掀起眼皮,望着面前那只方正的砚台,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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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大奶奶从大爷的书房出来,回来就病倒了。”
“我看见好些个医女一拥进了菀香苑,又是熏醋,又是刷地,好像是会传染的……”
“别是冲撞了什么吧?大奶奶总念着大爷,那天回来的时候,听她哭着喊大爷的名儿,哎呀不能往这上头想,可吓死人了。”
几个厨上的婆子凑在一块儿说话,正讨论得火热,听见几声刻意的咳嗽。一抬眼,见是蓼香汀的张嬷嬷,忙起身拘谨地行礼,“哎哟,张妈妈过来了。”
张嬷嬷扫了几人一眼,扬扬下巴问道:“二奶奶吩咐的东西做好了?”
“好了好了,已经装在食盒里头,正等妈妈来呢。”
一个妇人进去,将红木雕花食盒提出来。
张嬷嬷朝身后瞥一眼,自有小丫头上前将东西接了。
她却不忙走,站在天井里头打量着面前臊着脸赔小心的婆子们,“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知道?主子的事是你们能编排的?大奶奶抱恙,这府里就没人治得了你们?”
“妈妈哪儿的话,如今谁不知道,是二奶奶掌家。管事们早吩咐下来,叫尽心听差服侍,适才是我们几个失言,往后再不敢如此。”
“是呀,往后再不会了。”
杏香坞建在湖对面,与蓼香汀隔水相望,距离外院甚远,其后就是老夫人住的佛堂。
这里从前是老侯爷的一位姨娘和女儿住的地方,这几年一直空着,祝琰嫁进来之前,曾翻新过一回,这回葶宜迁进来“养病”,陈设都是新置的,依照着菀香苑的规制,装饰得富丽堂皇。
葶宜躺在碧蓝织金的锦被上,脸色泛白手脚生凉,刚发过一次脾气。
她的贴身侍婢被拦在院子外不许进来。
她在屋中大喊大叫,砸了好些个杯盏碟子花瓶,那个“医女”又聋又哑,只知道木着脸不说话。身边的两个嬷嬷又胆小怕事,一味的叫她忍。还要怎么忍?她堂堂郡主,王府嫡女,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忍?
“你们这般行事,不怕我告诉王妃娘娘吗?王爷和王妃要治罪,只怕就连二爷也保不了你们!”
祝琰和张嬷嬷到时,几个侍婢正与守在杏香坞外头的守门婆子“说话”。
张嬷嬷含笑上前,“水仙,芍药,是你们啊。大奶奶抱恙,你们见不着人,定然很着急,这心情咱们都能明白。可是连周太医都说了,这病会传染,你们要是进去,可就一时出不来了。大奶奶身边有宁嬷嬷她们陪着,又有医女照看,我看,你们还是安心等着大奶奶休养好些,待病情稳定了,再进去探望不迟。”
婢子恼道:“你们这与囚禁奶奶何异?就连我们这些人,也被拘在府里,连门都不准出……”
“这就奇了,你们这不是好生站在这儿跟我大呼小叫吗?什么时候拘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