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小辈,累长辈忧心总会有些不自在。
素来身子骨不算差,前番着寒也只是偶然咳两声,吃了副药很快就好了。不想这回却不比从前,到得午后,连宋洹之那边也得了信,知道家里的二奶奶病的无法起身。
昨晚两人才说过宋泽之得风寒的事,不想今儿就轮到了祝琰。
宋洹之将差事交代明白,告假就往家里赶。
进屋的时候正听见祝琰低声吩咐人:“就说二爷有交代,不准三爷今儿出门。”
“知道了,奶奶。”听回话的声音,像是洛平。
走进稍间,果然见着洛平在落地罩前立着。
宋洹之朝内看去,珠帘背后,里室纱帐垂了半边,祝琰侧倚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册卷在瞧着。梦月雪歌都在床侧候着。
小泥炉上咕嘟咕嘟滚着汤水,一抹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屋子里。
洛平向宋洹之行了一礼,垂头退出去。
门隙间吹进一丝凉气,惹得里室轻纱飘曳。
宋洹之解去大氅丢给迎上来的雪歌,快步走到床前。
探手去试祝琰的额温:“怎么病了?”
祝琰躲了他的手,下意识瞥一眼来递茶的梦月,温声道:“你们下去吧。”
宋洹之坐在床沿扣住她的肩,着实又在额上摸了片刻。
“你在发热,用药了么?郎中怎么说?”
祝琰瞭他一眼,小声道:“说是有点着凉,吃两副药就好了。”
宋洹之下意识想问怎么着的凉,余光瞥见她耳尖泛红,别眼避着他的模样,登时想到了原由。
罪魁祸首正是他。
她软声说了好几回,能不能回帐子里再……
他正兴浓,又喜欢百样捉弄。
着实在池子里甚久。
出来又不曾好好抹拭水迹,叫她湿淋淋的一路从净室到帐子里。
宋洹之轻咳一声,握住她的手。
“……委屈你了。”
祝琰垂着眼睛没吭声。
半晌,才跟他说起自己没准宋泽之出门的事。
“假借二爷名头,把人扣在家里头。”
他点点头道:“你拿主意就是。”
想了想又道:“你人病着,交代玉轩他们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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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小心睡着了,迟发了会,对不起
第69章 前夜
还有三两日便是年节。
祝琰这一病就甚少踏足上院,怕过了病气给嘉武侯夫人等,只在蓼香汀里跟管事们议事。上门来送年礼的客一律由嘉武侯夫人那边出面接迎。
洛平傍晚回院向祝琰禀报南棠里那边的动向。
“起初两日还叫嚷,说奶奶无故拘禁他们主仆,镇日闹着要闯出来寻三爷。这两日嗓子也嘶了,也没气力闹了,今儿我去,那潘氏身边的小芬姑娘跟我说好话,叫我问问能不能劳奶奶大驾再去一回。”
听得雪歌在旁冷笑道:“奶奶好声好气与她谈的时候她非要摆架子闹脾气,如今自己没了脸,奶奶不理会她了,又伏低做小主动来求。眼瞧着就是年节,谁有功夫跟这起子人费唇舌,奶奶还病着呢。要我说,冷她个十天半月,她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
好人家的女孩子对这些风月场里出来的姑娘一向是不屑的,更何况这潘柳儿不但心术不正算计宋泽之,还对祝琰无礼顶撞,雪歌对她就更没有好印象。一提起她来,就一百个瞧不上。
祝琰淡淡掀着碗盖,撇去水面一层细沫,“再等一日,别急着去说话。”
既已摆出款来,要叫对方知难而退,自然不能任由对方拿捏步骤。
将手里的药碗放在几上冷着,别过身去跟洛平吩咐:“你隔日去,便告诉她,说我这边年节处理家事走不开。着小芬姑娘问潘氏的意思,愿不愿意回故乡,或是投奔旁的亲友,若是愿意,咱们这边出人出车护送,我手里有五百散银子,给她拿着路上花用,算三爷最后一点善意。只一条,今后再不许跟三爷来往,若是答应下,随时能走。”
洛平琢磨这话的意思,是软硬兼施,一面守足了生杀予夺的上位派头,一面给机会示以活路,好叫那潘柳儿认清她跟宋泽之再无可能,不敢继续纠缠。
宋泽之为她赎身凑钱,出的是大头,贱卖古卷古砚,作价八千多两银子。嘉武侯府阖府上下年节采买备货,也不过花用这个数。路上宋泽之两番相助,就算山匪是西贝货,可他当时抉择半点不迟疑。
不论是银子还是情义,宋泽之都不欠她。
祝琰自知将人扣在南棠里,做派是霸道了些,同为女子,她也同情潘柳儿的身世,知道进那火坑是不得已。可潘氏得了自由后的选择,她分毫都不赞同。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应该将自己的私利,凌驾于旁人的幸福之上。
若是祝琰心狠一点,大可以追偿之前宋泽之之前使出去的银子,威逼潘氏写欠条,叫她一辈子扛着巨债过日子。或是干脆宋洹之将“山匪”之事报官,扣她一个勾结匪盗勒索钱财的罪,叫她一生在牢里见不到日头。
她没有这样做,反而亲自出面去找潘柳儿,一来是不愿宋泽之一番善意尽数空流,二来何尝不是存善念给潘柳儿再选一回的机会。
但无论潘柳儿怎么做,她都不会容许这件事发展下去,再带给许氏更多的伤害。
宋洹之就在这时进了来,站在外间听见后面几句,他面色微沉,瞥一眼向他行礼的洛平,跨步走入里间,先探了探祝琰的额温。
“没再发热么?”
说话间,洛平等人已乖觉退出房去。
祝琰瞥了眼窗外的天色,“二爷这几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打从廿三小年祭灶王爷开始,至今好几日宋洹之不到点灯时分就回来了。他负责宫里的差事,跟旁的官员不大一样,没什么年节大休的说法。内廷禁卫是日夜不能停的差。
他又是宋氏宗子,族里修祖祠,大小细节都要报到他这里,要费心拿主意。跟各家往来走动,也诸多事烦碌。
宋洹之笑了声,“你病着,我在外亦难安心。事情多分派管事幕僚们答对着,详情及时回禀一声,适时给个主意就成。”族老管事们都是有经验的人,只要不过分揣私心谋私利,就出不了大错,他只全程着自己的人紧盯着就是。
祝琰失子那段日子,他也是这样时常回来陪伴着,可那会儿两人之间有嫌隙,多数时候隔着一重帘幕,许多话咽在肚子里说不出口。
相近却不知心,相见却不亲爱。
如今她肯给机会缓和,他也愿敞怀将心事说与她听。
蓼香汀里近来才有几分过日子的模样。
夫妻俩在房里一块儿吃了晚膳,饭后嘉武侯夫人那边使人过来问候祝琰的病情。又议事耽搁些功夫,就到了入睡的时辰。宋洹之去净室洗漱了回来,见祝琰歪躺在床里,还在翻看今日新送进来的礼单。
他踱步到床前,把灯火的光晕罩住。
阴影落在纸面上,祝琰抬起头来,见他解衣靠近过来,不由有些脸热,将礼单卷好放回床里的匣子。
宋洹之自后拢住她的腰,轻声道:“不是说好了交给底下人办?你还在病中,要听话。”
祝琰轻轻推了下他的手,“别这么近,仔细过了病气……”
话音未落,人被紧扣在枕上吻住了唇。
呼吸交错的瞬间,昏昏听见他在耳际低语,“病气过给我,你会不会快些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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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八,祝瑜在百忙里拨闲来瞧了祝琰一回。
“早前派人来送年礼,就听说没在上院见着你。喊人去找洛平问,才知道你病着。”
祝瑜把带来的药材补品推过去给张嬷嬷等人收入库,回身絮絮叨叨嘱咐祝琰。
“也不必太逞强,身子是自个儿的,休养好了才能有往后的好日子。”
祝琰抿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吃几日药已快全好了,姐姐家里事忙,何苦巴巴跑这一趟。”
祝瑜携着她坐到炕上,替她将一旁的毯子披裹在身,“你年纪小,怕你不知道深浅,逞强显能作践自己身子,我说错你没有?”
从炕桌底下翻出几个账本,啪地一声丢在案上,“打量我没瞧见?”
祝琰连忙软言告饶,惹得梦月等在旁都跟着笑了。
外院思幽堂,乔翊安漫不经心翻着架上的书卷,外间厅中,宋洹之吩咐玉书去办件差,乔翊安没一点儿做客的自觉,搜到本没见过的残卷,捏在手里头走去窗下的软榻上歪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