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婷忽然说：“沈清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蓟城？”
沈清圆回辰阳已有小半年，除了跟宋婷见了几次，几乎没有社交。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吃睡和长膘上，没有半点急着回去的意思。
沈清圆没抬眼皮，捞了根嫩笋，放到第二碗麻酱里。
宋婷试探着说：“回来快半年了，姐们，差不多得了。知道你以前累死累活，没好好享受过青春，想要报复性补偿自己。人嘛，到了某个年纪，对工作都会倦。但是，总得赚钱糊口不是？”
宋婷做记者几年，口才练得挺好，苦口婆心的，主打一个“大家都不容易，凑活凑合继续过”的宗旨。
“再说，你学生时代那么拼，二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当上了医生，说不干就不干，多可惜啊。医生嗳，白衣天使，救死扶伤，多光宗耀祖的职业！”
沈清圆抬起头，说：“宋婷，你说我也开个火锅店怎么样？”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自然是顺口瞎扯的。
宋婷叹一口气，“我们今天要是去吃烧烤，你肯定会说自己开个烧烤店吧。开一个火锅店，没个五六十万恐怕不行，你有吗？再者，现在经济下行，十个创业的九个半破产。你要真有闲钱，不如吃喝玩乐，出去旅旅游。”
“嗯。旅游也不错。”
沈清圆该吃吃该喝喝，没理会宋婷的恨铁不成钢。
中途她去洗手间，门口的过道里，正碰见那个轮椅男。
过道那块儿栽了几棵室内常绿植物，因为常浇水的缘故，植物四周的位置比过道矮个十多厘米。
可能是轮椅操作不当，轮椅男有点点背，轮椅的一个轮子陷在一棵芭蕉树旁边的矮坑里，而且卡得刚刚好，任他怎么操作，都拱不上来。
沈清圆走过去，“嗨，需要帮忙吗？”
轮椅男停下动作，转过头来。
他仍戴着口罩和帽子，一道光打过来，正洒在他脸上。他有一双极清澈的眼睛，小开扇的双眼皮，眼尾上扬，有点古典韵味。
虽只看到一双眼，沈清圆却下意识以为这个男的长得应该不错。
那人呆看了她几秒，眼睛里溢出几丝笑意，大约觉得她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
“谢谢，如果你方便的话。”
倒不是那种一味捍卫自尊的孤僻男。而且，声音挺好听的。
沈清圆也不啰嗦，挽起袖子，握住轮椅的把手，一用力就把轮子拖了出来。也就花了三秒钟工夫吧。
轮椅男熟练地把轮椅掉了个儿，仰视着沈清圆，眼睛笑笑的，“没想到你力气挺大！”
可不是，骨科医生都得有手劲，所以男医生居多。个别身量魁梧、力大无穷的女医生能入围，实在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沈清圆荒废了半年时间，没想到手上功夫还在。
轮椅男散发的气场不坏。刚刚靠近他时，沈清圆嗅到一种淡淡的很好闻的男士香水味。
本来，她对人不太有好奇心。想起跟宋婷关于腰好不好的讨论，忽然有一点探询的兴致。
沈清圆的视线落在轮椅男的腰间：“腰伤？”
问完又有点后悔，萍水相逢的，万一问了人家不想回答的问题，岂不尴尬。
对方却坦率地道:“扭伤，腰椎间盘突出。医生说需要休养三个月。”
沈清圆哦一声。却见那人抬眼，认真与她对视，郑而重之，又补充道：“不是永久性的。”
之前也被路人疑心瘫痪？不必补充得这么详细吧。沈清圆想。
前一句好像值得同情；后一句，简直要说一声恭喜。
沈清圆职业病发作，顺口道：“那要注意日常护理和康复训练，饮食上最好清淡，营养均衡。”
“是，我吃的清汤锅。”
那人答得一板一眼，跟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般真诚。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吧。
这样一句挨一句，居然聊了一大串。这时候有顾客从甬道过，沈清圆赶忙让到一边。
这么一打岔，两个人似乎同时觉出尴尬来，都战术性左顾右盼。尤其是沈清圆，她还憋着一泡尿呢，没时间继续闲聊。
“帅哥，还需要帮忙吗？不用的话，我就先走了，哈啊哈。”
萍水相逢，连名姓都不需要介绍的程度。
帅哥答非所问：“您是医生吗？”
沈清圆有意识地扯一扯唇角。人尴尬时就会挤出这类微笑。
“别多心哈，刚刚听您说的这些挺专业的，很像医嘱。”
声音挺好听的，有种男低音的磁性。
沈清圆：“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第2章
那人倒算有分寸，没继续追问下去。
按说医生这职业不是铁饭碗、终身制吗？半道转行的当然也有，不过很少听说。听说了，连路人都忍不住问问原因的。
“多谢你，我不需要帮忙啦。”那人温柔地说。
“别客气！”沈清圆摆摆手，“祝你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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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圆从洗手间回去的时候，宋婷正在接电话，一见沈清圆，宋婷眉眼间神色略有慌张。
她挪开视线，对着话筒说：“阿姨，我有点事，回头再跟您聊。”
宋婷挂了电话，抬头冲沈清圆笑笑，“怎么那么久，我刚想去找你呢。”
“谁的电话？忙的话你先走。”
宋婷：“我妈那边一亲戚，找我打听个事儿。”
沈清圆哦一声，拉开凳子坐下，好整以暇地道：“给你打电话的是我妈吧？”
不是天赋异禀或经过训练的人，一撒谎就有小动作。宋婷要笑不笑的样子，脸上是微妙的尬色。
知道瞒不过，宋婷索性认了，“阿姨也是担心你，想跟我打听点你的情况。再就是让我劝劝你，早点回蓟城工作。他们还是觉得大城市好，锻炼人！”
“宋婷，”沈清圆冷冷道，“我们两个交朋友，你知道的吧，跟别人没关系。”
不如意的人脾气往往格外大。
宋婷好脾气地道：“是，是，大小姐。你妈的电话我也不可能不接嘛，就敷衍两句。再说，我也没的说啊，你连我也不交底的。”
沈清圆为什么从蓟城灰溜溜回来，龟缩在辰阳这小地方，一待小半年，宋婷还真不知道原因。问，就是“累了，休息一阵子”。
估摸着沈清圆的父母也一直没搞懂，才打电话找她最亲近的朋友打听。
烦恼大大的，简直跟沈清圆的肚腩肉一样，日复一日增长。放在心里搁置着，时间能冲淡吗？恐怕不行。
沈清圆头顶是明显的低气压，宋婷讨好地说：“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点东西？”
“饱了。”
本来聚餐挺愉快的，要是不算最后这一段的话。
“行，那我去收银台结账，你等一会。”
宋婷去结账的时候，沈清圆有意无意地瞥了瞥斜对面，那个轮椅男已经走了，窗外停着的别克也不见了。
轮椅男那双秀气的眼睛浮在脑海，不知怎么的，沈清圆忽然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结完账回来，沈清圆问宋婷花了多少钱。
“不用管啦，这顿我请。”宋婷大方地说。
沈清圆把她手里的小票拽出来，看了看数目，“AA吧，你知道我的。”给宋婷发了个微信红包。
宋婷欲言又止，收了红包。
她知道好友的个性，奇倔。她认准的事，那是一条道走到黑。即便现在没有收入，也绝不会占别人便宜。
两个人收拾东西出门，边走边说。雨势显著变小，她们在屋檐下站着，等着网约车过来。
雨水带走了小城一部分燠热，还吹着小风，挺敞亮的。虽然比开空调的火锅店内热一些，体感不至于不适。
沈清圆：“咱们高中同学里边，现在谁混得比较好？”
宋婷：“怎么忽然问这个？”
沈清圆眨巴着眼睛，“没什么，就忽然想到了。”
别的问题宋婷或许不知，但她做记者这一行，三教九流的都有接洽，人缘不错，高中同学只要留在本市的，她就大概知道情况。
一个班里像沈清圆这样去大城市工作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自己的出生地扎根。起码房车不成问题。
快三十岁这个年龄段，大部分人着手结婚生子，基本上都过得挺稳定的。
说起来像沈清圆现在这么两头无着的，反而是少数异类了。
“最风光的就是那位大明星啦！这个不用多说，网络上天天有新闻出来。你就算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一定知道的。”宋婷说。
沈清圆嗯一声，有点事不关己的淡然。
“其他人嘛，大家七七八八。好一点的像张弛和陆嘉文。张弛开了个小公司，对外鼓吹一年赚个几百万。陆嘉文官运亨通，刚升了副处，爬得蛮快！女同学里，大多嫁人生孩子了。我们这种小地方，你也知道，大家就热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