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窗纱,贺宵楼依旧亲兵林立,原河朝窗外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将窗纱放下,才踟蹰地拧眉道,“父亲,今日之事,似乎颇有些不同寻常。”
无论是许老的献地,还是贺宵楼的刺客,都很不寻常。
马车逐渐走动,原肃面上的笑意也缓缓消散,他看了眼脸色凝重的儿子,才轻叹了一声,“如今想要投靠平北王,又怎么会这么简单。”
平北王羽翼渐丰,身后也不乏世家大族的拥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还需要世家提供钱粮用来养兵的平北侯了……他们若是真的想得到平北王的青睐,少不得要给出一些实质的东西。
“至于今日的刺客……”
都不是蠢的,平北王本身的武力不俗,今日贺宵楼的层层部曲更是肉眼可见,又有那个不要命的敢在今日行刺?
原肃眉头皱起,沉吟了片刻,才谨慎吩咐道,“你明日派人,暗地里把戴横将美人塞进贺宵楼欲献给平北王这一事透露出去……记得需谨慎一些,只叫一些旁的世家中人知晓就好,莫要大肆宣扬。”
原河点了点头。
……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街道两侧的行人并不多,阮秋韵抬眼看着闭着眼睛,似在假寐的男人,良久后,才轻声询道,“今日真的有刺客?”
同床共枕一年多,她对于褚峻还是有些了解的,若是今天的筵席上真的出现了刺客,那么今天来的那些宾客,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允许离开……也许还免不了会见血。
褚峻睁眼,臂弯收紧,将夫人柔软的身躯嵌入自己怀里,才懒洋洋地低笑道,“嗯,果然还是夫人最了解为夫啊,今日被拿下的不是刺客。”
不是刺客,那是谁?
阮秋韵疑惑,也询问出声。
马车没有点烛火,些许的光亮从窗牗折射到妇人的脸颊上,竟是触目惊心的秾丽,男人凝视着夫人清亮的眼眸,片刻后,才沉声道,“捉住的是两个舞女,两个不知被谁放入贺宵楼普通的的舞女,她们并不是刺客。”
舞女,被塞进贺宵楼的舞女。
阮秋韵微怔。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第115章
世家耳目不少, 不消两日,“戴氏欲献美人不成反被擒”一事也在旁人耳中传开了。
无论事情真假,却还是打消了不少人送人的念头。毕竟送礼本质上是要讨人欢喜的, 若是惹得上位者生厌,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许忠突然的行径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也让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们也没有过多心思想这些了。
身处冀州,相比于如今的少帝, 他们是天然同平北王更加亲近的。
如今北戎已灭,皇权势微,天下割据的纷争也开始暗流涌动, 作为最大势的平北王,自然是他们这些冀州世家最好的效忠对象。
可若是让他们当真像许忠那样搭进全族家底来表现出效忠的诚意。。他们, 亦是不愿意的。
贺宵楼一宴后纷扰不断,许氏却是关门谢客, 将一众同族的愤恨和旁人的不满皆挡在了门外。
年幼的女郎文质纤纤,梳洗过后,垂询两侧的仆从,“几位堂哥们还在外面?”
“还在呢, 已经闹了一宿了。”仆从为女郎整理衣物,宽慰道, “有老爷在呢,姑娘且安心。”
许意扯了扯唇角, 眸里泛寒。
用过了朝食后, 她就去了祖父的院子。
对于如今膝下唯一的血脉,许老爷子可谓是惜之如宝。
不仅是金尊玉贵地教养着长大,还不吝于花费千金请来良师教导诸多学问, 只愿有朝一日他身故,这膝下唯一的孙女能够好好地运用,用来保全好自身。
“他们闹就让他们闹。”许忠饮了一盏茶,谆谆教导道,“不过是脸面上的事,虚地很,撕破了也不要紧的。”
许意乖巧颔首。
许忠目光落在眉眼同自家长子有几分相似的孙女身上,浑浊的老眼里多了几分惆怅。
长子长孙皆亡,唯留下这个遗腹的小孙女,他想护着这唯一的孙女周全,只是天不假年,他如今也年近古稀了,又有多少时间能够陪伴在孙女身侧?
即便他再是小心谨慎,又能护到几何?族中旁支众多,大多是薄情寡义之辈,恐怕他一离世,他的孙女恐怕也成了旁人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少不得会受上许多磋磨。
思及此,许老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目露希冀。
只盼他今日献上的钱粮田地,能够为他的孙女带来些许的庇护,平北王身份尊崇,哪怕仅仅只有那么一丝的关注,也足以保证他的孙女此生无忧了。
只是……犹豫了片刻,许老爷子思来想去,还是道,“不若,祖父还是先给你订下一门亲事吧。”
他总归还是放不下的。
这个世道待女子苛刻。
孙女这个年岁,也是可以订亲了的,若是自己去后,旁支的人上门闹事强抢家资,孙女也还有人可以护着,不至于最后落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许意闻言,低声浅笑道,“劳祖父为孙女费心,只是人心叵测,结亲的人还是鬼,也未可知。”
这也是许老爷子所忧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结亲的是有良心的人还好,即便家世低些也无所谓。可若是孙女结了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郎君,恐怕是羊入虎口,多有磋磨。
即便是招了上门婿,也难免会招来白眼狼,如此倒不如不招。
也罢,他这个孙女向来是个聪慧有主意的,只要能得到平北王的几分庇佑,以后也无需一个不知品行的郎君来桎梏。
许老爷子收了心思,不再多言。
年岁渐长,容易困倦,许意敏锐地注意到祖父面露疲色,很快就起身离开,却也并没有回自己院子,反而是来到了宅院门处,面无表情地听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许老爷子膝下荒凉,多年来唯有一子,长子膝下也唯有一子一女,而他那几位兄弟却是枝繁叶茂,膝下子孙无数。
嫡系仅剩一个独苗苗女郎,一直以来因为早产的原因身体还不好,旁系的人早已将嫡系家资视为囊中之物,如今被许老爷子一朝献出,他们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疯狗,被旁人言语蛊惑了几句,就宛如被剜了心肝一般失了理智,各种污言秽语喷涌而出,已经是全然不顾及脸面了的。
许意听了片刻,神色渐冷,只低声对着身后的奴仆说了两句。
奴仆面露异样,却也很快退下。
朱红色的大门略微打开,还在不断叫骂着的几人先是一懵,后便是狂喜,正要上前,却见门里有几个捧着木盆的奴仆走出,手里的木盆一抛。
哗啦。
一盆冷冰冰的水就劈头盖脸地落下,紧接着朱红色的宅门再次闭上。
已经入了冬,天气渐寒,这一盆冷水下来,只叫人骨头里都泛起了阵阵的寒意,让人直打哆嗦。
被浇了一身凉水的几人勃然大怒。
可身上已经是全湿透了,整张脸被冷地青白,只得先回去换了身上的衣物再过来。
门外的动静停下了。
许意弹了弹身上的斗篷,唇角微扬,只再次低声吩咐道,“天寒地冻的,再派几个人去,好好地给我那几个堂兄驱驱寒。”
……
许氏小宗的几个旁系庶子在闹市失踪了。
被找到的时候,手脚皆已生生被人折断,昏迷不醒。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许宅门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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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位手段狠辣的女郎。”
林轩颇有些惊异地点评道。
难得是休沐,他换下了这些时日来日复一日的甲胄,华服锦衣,面容俊秀,端地是意气风发,风流潇洒。
“这样的人,仲先生真的要送到赵女郎身侧?”
这样一位脾性狠绝毒辣的人,想必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送到赵女郎身侧,恐怕容易被左了赵女郎的性子。
“许忠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钱粮田地了,我当然要保她那个孙女平安无虞,这个年岁的女郎,同我们女郎交好再好不过。”正伏案的仲羽显然手里的笔停住,后意味不明笑道,“……而且女郎身侧也的确缺一个手段狠辣果决的。”
林轩挑眉,笑意微敛,叹一声,“仲先生这先生当得,果真是尽职尽责。”
“既然成了我的学生,为人师表我自然也该尽职尽责才是。”仲羽放下笔,擦拭着手。
林轩笑了笑,想着近来主公的一些举动,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神色多了几分复杂,只是思来想去,也没有继续钻牛角尖。
毕竟多说无益,多想无益。
他家主公向来是个肆意妄为的,若是真的已经做好了决断,又岂是旁人能够动摇的。
林轩摇了摇头,脸上再次挂上了爽朗意气的笑,转身离开。
盛京的旨意兴许很快就到了,他在荥阳也待不了多久了,北伐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了,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几日休沐,可不能平白浪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