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韵挣开被男人攥着的手,捧起茶盏饮了一口热茶,闻言敛眉一笑,“你是为她好,我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一味宠着孩子的人。”
见男人投来的含笑的目光,阮秋韵抿了抿唇,瞥过眼视而不见,只低声道,“让她去看看也好,多见识见识。”
囿于闺阁的小姑娘,多看看,多走走,才能清楚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
况且要是褚峻真的打算用之前的想法去培养筠儿,那以后筠儿肯定避免不了要接触战事、甚至于参与战事……所以,也该见识见识真正的战场。
褚峻低笑了一声,见夫人起身就走,也起身跟在夫人身后,而随着夫人过来的几个奴仆也不紧不慢地地缀在两位主子身后,低眉垂目两位主子谈笑风生。
缓步走在前头的妇人披着雪白斗篷,时不时回眸看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高大俊美的郎君,芙蓉玉面上笑意潺潺。
莲荟跟在最前头,依稀能听到是主子在宽慰主母,在主母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定会派人看顾好小主子的,绝不会让小主子受伤云云……听着听着,垂首的莲荟忍不住笑了笑。
主主母这般,倒真真是像极了平民百姓口中一家三口里的严父慈母。
自从将外甥女接到身边,她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这一次随军出征也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她不可能不挂念。
赵筠,不,应该是褚明筠。
自从过继了之后,赵筠就改了姓换了名,她如今这个名字是姨母亲自取的,她很喜欢。
随军出征这一事,老师也在自己面前似有似无地提起过,褚明筠心知姨母担忧自己,在年后直至出发前的一段时间里,她都陪在姨母身边,恨不得日夜陪伴。
出发那日,天朗气清。
大军开拨,气势如虹。
褚明筠束着发,身上披着甲胄坐在黑色的马上,这些日来晒黑了些许的小脸扬起大大的笑,大幅度地朝着姨母挥手。
阮秋韵含笑望着,也举手挥了挥,眼见筠儿骑着马的背影消失在滚滚尘土中,唇角的笑意才逐渐消散,眉宇的忧虑也显露了出来。
“夫人,我们回去。”
年节过了,天气依旧寒凉,褚峻眸光落在夫人身上,声音低沉。
阮秋韵收回目光,朝着褚峻笑了笑,虽然天气还是冷的,却有阳光,褚峻眸光落在夫人脸庞上,陡然一笑,随后长臂一伸,将披着斗篷的妇人整个捞在了怀里,放上了马上,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风声呼啸,斗篷兜帽被吹掉了。
郎君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紧揽着怀里的夫人,一缕发丝飞扬到鼻尖,郎君唇角勾起,忍不住俯身垂首,吻在了怀里夫人的如墨发丝上。
第126章
戎狄被冀州铁骑击溃, 大周少了外患,却又平添内忧。
虎狼之师盘踞冀州,交州驻军横生内乱, 凉益两州的六大边营蠢蠢欲动,再加上各大州郡的地方守备军矛盾频发……即便是高居庙堂的臣子,也能感觉到大周的江河日下。
太皇太后已逝,昔日的煊赫灰飞烟灭,邹太后一脉收拢了其残余的权势, 也日渐庞大,在小皇帝亲政一事上频频出手,也逐渐和保皇一脉对上了。
留守盛京, 姚伯羽大多时候也是作壁上观,可即便再如何云淡风轻, 当在再次收到了自冀州来的消息后,还是忍不住心生诧异。
那赵女郎已经被过继到了主公主母膝下了, 成了主公主母的嫡亲的闺女……这位同主公毫无血缘干系的女郎,也成了如今平北王府下一代唯一的少主子。
可真是…姚伯羽摇了摇头,虽觉得有些意外,却也并没有对主公的这个决定生出异议。
主公的家事也不是他一个小小谋士能够置喙的, 况且主公也早已同信都褚氏断宗已久,所以纵使小主子并非主公血脉, 在得了主公主母认可,又改了宗入了嗣后, 也是名正言顺。
主公主母后继有人是喜事。
只可惜……姚伯羽目光划过书案上另一封书信, 眉锋再次饶有兴致地挑起,唇角笑意渐深。
只可惜,赵女郎成了自家的少主, 他那个大侄儿心心念念抱得美人归的心思恐怕是成不了了,毕竟也没见过那家会把自家少主给嫁出去的。
轻啧了一声,姚伯羽指腹摩擦着下颚,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若是他家大侄儿以后还执意怀着那点儿女情长的小心思,要如愿想必最后也只能送上门给人当上门郎婿了。
不过要真的到了那时候,他那古板守旧的大哥恐怕会被气死吧。
怀着趣味地思忖着,姚伯羽展开纸张洋洋洒洒地想给自家侄儿写信,才堪堪写完让人寄出,就等到了林樟登门,还带来了十二卫左右卫和城防军指挥使碰头的消息。
心心念念终于收到了自家叔父书信的姚庭珪愣了愣,又再次一目三行后才将书信放下,那些蠢蠢欲动小心思又再次被无情地扑灭。
思绪翻涌。
姚庭珪又看向一旁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游记的幼弟,唇角缓缓勾勒起一抹笑意,起身几步来到幼弟身侧,夺过对方手里的游记,啪地一大沓书落在了幼弟面前。
无视着幼弟惊恐交加的神色,郎君摸了摸幼弟的头顶,笑意荏苒,“一月内,把这些书看完,记牢。”
娶不了没关系。
他可以嫁。
等到幼弟也可以撑得起姚氏的门户了,他也可以把自己嫁出去,清风霁月的郎君如是想。
正随军出征的褚明筠可不知道有个人心心念念地要嫁给她,冬日赶路并不好受,她也没有和随军的医师一般进马车,反而是骑着马走在队伍中央,身边围着一圈算得上是她个人私兵的扈从,一旁还有随军的几个将士,副将。
风声呼啸,一张脸被风刮地通红,褚明却还是略过几个将士投过来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说一些对方以往跟随大军从军的事。
从小卒到封侯封王,跟在褚峻麾下的将士个顶个地忠心,近来帐下将卒大多又承了王妃的恩惠,因此除了少主是个小女郎而觉得别扭之外,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毕竟自家主公三十几年活得如同个和尚一样,本以为是被那死去的狗皇帝的做法恶心地不愿娶妻,以后会从本家中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却没曾想,却悄不然地就多了一位主母。
如今,也有了一位少主子。
少主子伯不是主子的血脉,还是位金贵是女郎,他们自然也不会忤逆王爷的意思,只是站在属下的角度,自然会去考虑这娇生惯养的女郎能不能担得起冀州少主这个身份。
在军营待过一段时日,同这些将士也有过交流,因此褚明筠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些将士态度的转变。
如果说几月前他们对待自己只是如同对待普通子侄一般简单的温和实在的,那么如今在这些许温和之上,便多了几分恭敬和审视。
褚明筠心知肚明。
霜雪未化,握着缰绳的手被寒风刮得近乎僵硬,她自若地看着前面浩浩荡荡开拨开的队伍,脑海里浮现地却是出征前姨父姨母的话,散漫的眸光逐渐沉聚,眼眸眯了眯
姨父姨母如今已经把路给她铺好了,为了姨母,也为了自己……无论这条路有多难,她都想要走一走。
……
正兴三年东。
蛰伏了数年后,凉州边军举兵东侵,占据凉益两州。消息传回,朝堂哗然,皇帝下诏调兵御敌,斩杀乱臣贼子。
半月后,天使抵达冀州。
“……既然平北王和王妃尚未回来,郡主不如就先代为接旨,太后近来身子不适,还等着咱家回去伺候呢。”面白无须的内侍面上干巴巴陪着笑脸,心里却懊恼急了。
他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内侍,素来得脸,就连陛下待他也是礼待三分的,在盛京时时被捧着,春风得意,却未曾想,这一次来了冀州却是处处碰壁。
明明是天家传旨的内侍,却只能在简陋的驿站歇脚,身旁连个伺候的都没有。这也罢,几次上门却屡次见不着平北王,这旨意也根本传不下去。
本来还傲气十足的姿态怎么也抬不起来了,他只能耐着性子在驿站中等着,处处陪着笑。却不曾想,一连几日,都不曾有平北王归家的消息。
耽搁了快十日,才终于见着归家的郡主,他简直是喜极而泣,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只想着能够有人代表平北王府快些将圣旨接下。
接连随军出征,在军队里历练了两年,原本还或多或少带着些许闺阁娇气的女郎带着久经沙场的锋芒,她端坐在堂上,并没有因为堂下是皇家天使而胆怯,反而是姿态从容
“按理说这是天家旨意,我等不可怠慢。”褚明筠摇摇头,面上透露出几分为难,“只是这是要给父亲的旨意,我一个小辈,又怎可越过父亲去接旨呢?”
把玩着腰间精致的平安佩,女郎眉梢轻抬,和煦建议道,“只能劳烦几位天使再多等几日了,父亲母亲兴许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