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明筠欲言又止,可望着母亲的神色,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母亲说得也对,还有父亲在呢。
金橘烤好了,阮秋韵又用竹夹夹了两个烤好的金橘放在她面前,可惜褚明筠还没来得及剥开橘子,就听到有门房来报老师上门。
偷懒没有去军营的褚明筠脸色霎时变了变,只得苦着小脸匆匆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带走母亲给她夹的两个烤金橘。
女郎走地匆忙,身上的鹅黄披风飞扬,透着十足活力,阮秋韵含笑望着筠儿的背影消失在院外,才又将眸光收回,放在桌案上的瓷瓶处。
红梅白瓷,很是熟悉,让阮秋韵又莫名想起了初到盛时收到的那一大簇的、被塞地满满当当梅花瓶,眸光悠远,唇角微扬。
马康年早早就被处死了,书里的女主也并没有和男主定情,而本该难产去世的外甥女如今也是平平安安地留在自己身边……一切她希望改变的剧情目前都已经发生了偏移。
阮秋韵的眸光微微凝住,伸手抚摸着红梅的花瓣,瓣上的霜雪初时让指尖寒凉,后化作点点水渍依附在指尖上,神色若有所思。
这几年来,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既然原著里的剧情不是不可更改的,那么最后平北王的落败,是不是也有转圜之地?
……
积雪扑簌扑簌地从林间落下,冬日鸟兽绝迹,本该安谧的密林外却传来了刀剑相击的打斗声。
官道上,处于中央的马车被随行的扈从死死护着,几十个黑衣死士自四面八方袭来,随着扈从一个个倒下,刀剑的寒光直逼马车而上。
马车内,车窗紧紧闭着,披着蓝色斗篷的女郎脸色苍白,紧紧攥着身侧同样面色惊恐的贴身婢子的手,咬着唇,时刻注意着马车外的动静。
刀剑声覆盖了马踏声。
良久后,打杀声逐渐停歇,项真心有惴惴,正想打开窗牗看一看情况,却听见一道熟悉清脆的嗓音从马车外传来,“项真,没事了。”
眼睛刷地亮了亮,项真爬起身来打开窗,映入眼帘的正是披着甲胄骑在马上的好友,褚明筠。
终于回到了荥阳,项真拜见过平北王平北王妃两位前辈后,才心有余悸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派的都是死士,下手也毒辣狠绝,是冲着要你命去的。可惜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尸体上也无明显特征,要想查处幕后的人,恐怕得费上不少的功夫……”
好友方才的话犹在耳侧,项真抿了抿唇,面上掠过几分寒色,起身疾速来到桌案旁,提笔写信。片刻后,将写完的交到了扈从手上。
直到看着扈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项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转身回了屋里。
如今天下将乱,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了。定远侯手握十万兵力,自己是定远侯府这一代唯一的子嗣,是父亲捧在掌心的独女。
倘若自己死在了冀州境内,项真眸色一暗,父亲和平北王之间也必定会起隔阂,不复如今平和……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知会父亲一声。
快马加鞭,不过短短数日,远在交州的项午就收到了女儿的家书,待看到家书上写着女儿遇袭一事,不禁勃然大怒。
看着怒气冲冲的侯爷,底下有人试探性道,“侯爷息怒,如今还是女郎的安危最要紧,听闻陛下已经下诏平北王御敌,想必是平北王自顾不暇才疏忽了女郎,如今内乱已除,我们何不将女郎接回来?”
那人顿了顿,又含笑道,“女郎毕竟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又是我们候府如今唯一的血脉,接来放在眼皮底下也好过放在旁人身侧。”
这番话说得的确有理……项午压制着怒意,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说话的人,状似考虑道,“你说得也对,只是路途甚远又天寒地冻,我儿素来体弱,恐怕受不得舟车劳顿的苦……”
那人思虑了片刻,又拱手笑道,“倒也不急,如今已是腊月,距离开春也不过两三月,待春暖花开时将女郎接回也好。”
项午作势认真考虑了他的话,待众人散去,留下几个心腹,才面露森冷之色。
“派个人去把那个冒头的绑进暗牢里,无论什么手段,给我撬出那幕后之人。”项午眼露杀机,目光略过几个心腹,“动作隐蔽些,不要打草惊蛇了。”
几个心腹拱手应下。
项午攥着书信,面露冷笑。
前脚他女儿才在冀州遇刺,后脚就有人怂恿他将女儿接回来,这是打量他是什么蠢货不成。
果然,他军内的叛乱虽被压下去了,可已经人笼络了这么些年,也还是会有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在啊。
现在还不是将女儿接回来的时候。
冷冷地扫过审讯出来的口供,丝毫不意外地从对方嘴里审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项午心底杀意大盛,将整份口供攥地不成样子。
邹太后、邹家,通通该死!
……
这边定远侯逮出了叛徒也审问出了幕后黑手,而荥阳这边,也凭借着蛛丝马迹查出了些许端倪。
两个女郎年岁相仿,因此被安排的院子也是毗邻而居,此时虽阳光正好,可还未清扫的院落里却是积着不少的积雪,伺候的奴仆跪了一地。
啪、啪、啪。
求饶的声音从大到小逐渐微弱,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嘴里冒出来,将干净的积雪染成一片红色,被杖打地血肉模糊的人面色逐渐青白,后又泛起灰黑,直至没了生息,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杖声才缓缓停下。
紧接着,状如肉糜的尸体被拖走,下一个被塞着嘴的人又被拖了上前。
嘴里的布巾被扯掉,熟悉的求饶声伴随着杖声再次响起,又再次微弱……如同周而复始一般,再次血肉模糊,再次脸色青白,最后被拖下去。
跪着的奴仆战战兢兢,死死地低垂着头,甚至不敢抬眼看着不远处坐着的女郎。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被杖杀,项真脸色微微泛白,却又死死地捻着茶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姑娘,日头大了,要不姑娘先进屋吧。”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子看着自家姑娘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低声道。
项真扫了一眼跪地战战兢兢的奴仆,摆了摆手,又敛眉嗤笑。
父亲将自己送来了荥阳时是操碎了心的。不仅随行的一百扈从是他亲自精挑细选的忠心耿耿的心腹兵卒,就连身边伺候的也是从候府带来的奴仆……却没想到,就是这些从家里带来的奴仆里竟然出了好几个叛徒。
里通外合,引来死士,想到在这次刺杀中失去了性命的十几个扈从,项真心里最后那丝不忍也彻底消散了。
等到几个叛徒被彻底杖杀,被拖了出去,项真这才缓缓起身,又看了眼不远处跪着的一群奴仆,如往日一般带笑的声音,却又带着毫不掩饰地泛着冷意。
“看清楚,背叛主家,犹如此例。”她笑地眉眼弯弯,灿如骄阳,声音却又放轻,“多想想你们自己的性命,不要命也没关系,也可以多想想你们家眷的性命。”
一片血色,触目惊心。
奴仆战战兢兢,闻言应是。
项真笑了笑,又吩咐人煮了姜茶,还叮嘱管事的奴仆将院子里伺候的人年赏加厚三分。
这事闹地不算小,很快就传到了阮秋韵耳里,她想到那个一见到自己就眉开眼笑、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心里有些复杂。
“即便性子再好啊,项女郎都是定远侯府精心教养出来的姑娘。”苏嬷嬷注意着夫人的神色,敛眉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杀鸡儆猴,恩威并施,都是当家主母要学的手段,这也并不稀奇。”
自然,寻常这个年岁的闺中女郎兴许用不出这样狠的手段,只是项女郎这些年在外游历,见过了不少的匪徒和各种病患,也不能同一般的女郎相提并论。
“项女郎脾性素来是好的,从来不曾罚过下人,这一次杖杀了奴仆,想来是遇袭时被吓着了,如今还未缓过来呢。”
夫人自来对身边人心善温和,想来会不喜这样的骇人的行为,苏嬷嬷又忍不住宽慰了几句,总不能为了几个注定要死的叛主奴仆,让夫人和项女郎离了心,起了隔阂。
“苏姨说得对,真真年纪也还小,待会儿再让府医去给真真看看。”
阮秋韵看出了苏姨的心思,笑了笑,也照着苏姨的劝慰把话往下说,她只是对于这种做法有点不习惯而已,要说对项真的隔阂不满什么的,那却是一分都没有的。
毕竟也是在法治社会生活了三十几年的人,多年接受的教育下,她对人命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可她也知道项真从来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姑娘,即便杖杀那几个背叛的奴仆也是因为自己性命被威胁了,在这个时代而言,是极为合理的。
她不能用自己那个时代的目光去看待这个时代的这件事,她只是还有点不习惯而已。
阮秋韵怔怔地看着两个小姑娘又一大早捧来给自己用来装饰屋子的两个梅花瓶,眸色如潭水清浅,唇角浅淡的笑意泛出了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