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房门开着,暖黄的烛火透过幕篱映入眼帘,紧接着裹挟着浓浓笑意的熟悉嗓音从身后传来。
“夫人安好。”
妇人摘着幕篱的举动猛地停住,身子立即紧绷,幕篱下的眼眸徒然睁大,反应过来后,面色渐渐发白,还是缓缓将幕篱摘下。
男人高大的身影随着幕篱一寸寸落下,也逐渐映入眼帘,身后的房门已经被打开了,阮秋韵忍不住朝着身后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维持平静道
“褚…王爷,您为何会在此处?”
妇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柳眉轻颦。只是一向温柔缱绻的眉眼却是染上冷意,看着冷若冰霜,却又是无端端地就染上几分惶色,垂落于两侧是手却是紧紧地攥着,更是不可抑制地泄露出心底的慌色。
男人狭长的眼眸里是毫不遮掩的暗沉,贪欲涌动,闻言眉锋抬起笑道,“王府距离这间客栈还是有些距离,夫人若是遇了贼人,想来我也是鞭长莫及。”
这话倒是不假。
盛京皇城中,想要平北王这条性命的人何其多,上到那皇座上坐着小皇帝,下到已经被贬黜的朝臣。他们若是得知他这样乱臣贼子有心悦之人,想动歪脑筋的恐怕不在少数。
男人倚门斜立着,整个人背对着身后屋里点烛火,棱角分明的面容隐于黑暗中,轻易就能勾起某些闷热混乱的记忆。
阮秋韵怔怔地看着眼前好似彻底撕下皮囊的郎君,只觉得眼前的郎君给她带来近乎荒诞的陌生感。
这一个多月来,那个在自己面前表现地十分温和有礼,事事思虑周全,学识渊博的褚先生,仿佛就是自己这么些时日来,凭空做的一场梦一般。
如今,这个梦被彻底揉碎了。
那个温和有礼的褚先生摇身一变,成了那本书里权倾朝野的平北王。
那掩盖在温和皮囊下的野兽也逐渐显露了出来了,野兽本性便凶猛贪婪,似乎只待那最后一层窗户纸被彻底戳破,就会跳出来,咬住自己的喉舌,把自己啃食殆尽……
妇人越想心便越乱,明明心里害怕极了,却是硬是不敢说出一句拒绝的话,只能躲避似地轻轻道一句多谢,而后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她不愿,也不敢去戳破。
随着房间门阖了起来,妇人袅娜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房门外,褚峻笑意敛起,灼热的眸光几乎要越过阻隔着的房门,将怯怯躲避着自己的妇人彻底笼在自己的眸光下。
厚重的贪/欲在这些日子里早已成了参天大树,又如何轻易就能拔除地了,若是此生得不到夫人青睐,想来后半生都是无愉的。
妇人柔和娇怯的眉眼再次浮现在脑海里,男人喉结耸动,眼眸里尽是一片涌动炙热,让人送来了洗漱的冷水,转身又回到了房间……
神色惶然地回到了房间,妇人匆匆地将窗牗推开,让习习寒风肆意吹进,妄图借助凛冽的寒风将心底的那无处安放的惊惧无措彻底吹去。
脸颊被吹地有些寒了,发丝纷乱,可杂乱的心绪却是如何也定不下来。自己的那些委婉的分隔,刻意的疏离……一切一切代表着拒绝的各种方式,在那个强势的平北王面前,似乎都没有任何作用。
夜幕已深,满怀心事的妇人在柔软的床榻上辗转反侧,却是如何也睡不着,脑海里想了许多解决目前困境的法子,却也是一个接一个地被否定……
直至晨曦未露时,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过来时,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妇人坐在梳妆镜前,缓缓梳理着垂落的青丝,清艳的眉目带着轻愁,很快就注意到从门外传来的声响了。
房门被打开,春彩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铜盆,“夫人,晨安。”
如同惊弓之鸟的妇人眉目舒展,勉强扬起笑,对着青衣小婢轻道,“春彩早。”
春彩接过夫人手里的篦子,动作轻柔和缓,一上一下地梳着,最后一如既往地为夫人簪一个清雅的发髻。
最后一根发簪没入乌发,盘起的乌鬓如云,春彩手放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夫人,而后才小声道,“主子,客栈外头,好似有不少部曲扈从守着……”
阮秋韵闻言怔了怔,良久后,才抿了抿唇道,“嗯,我知道了。”
房间门被敲响。
这是送朝食的店小二上来了。
春彩打开房门,接过小二手里盛着朝食的托盘,又习以为常地塞了几颗果干给小二手里,而后才将门缓缓关上。
整整一日,阮秋韵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过房间。
夜幕再次降临,不远处的坊市却是罕见地热闹了起来,妇人倚窗而坐,看着不远处灯火阑珊的景象,怔然出神,
房门北阖起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妇人似有所感,颤颤回眸,果然见到了光明正大地进屋的男人。
阮秋韵立即站了起来,看着逐渐朝着自己走近的郎君,一步步后退,眼看着即无路可退,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不远处负手的郎君笑道,
“今夜正好有夜集,夫人可有兴趣去逛一逛?”
妇人怔住,在临淄时,她的确表露过对古代夜市的兴趣,可如今……阮秋韵定了定心神,正想拒绝,却见对面的郎君扬眉一笑,紧接着道,
“坊市热闹,闺中女郎也甚是喜爱,褚某亦可派人去赵府请赵家女郎,女郎同夫人多年不见,孺慕情深,若是同游盛京,想来赵家女郎定会欢欣。”
筠筠…
阮秋韵沉默片刻,眸光再次落在窗外热闹喧哗的街道上,“…王爷,可否在外稍等片刻。”
这是要更衣的意思。
褚峻笑地欢欣,立即颔首应下,很快就退到了房外,并且让被锁在外头的春彩进屋。
春彩疾步来到夫人身侧,有些担心地唤,“夫人…”
阮秋韵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无事,你去将我的斗篷拿过来。”
春彩顿了顿,轻轻应了声是,很快就将斗篷拿了过来,给夫人披上。
房门打开。
妇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身上着的今日晨起的冬裙,色彩鲜亮,衣裙的下摆是大片大片的菱格朵花团花纹样,耳畔坠着珠花,外披着宽大的斗篷。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华服美饰,最是和夫人相配。
换了新衣,戴了新发冠,还特意将须茬剃掉的郎君眸间笑意渐盛,只觉得自己整个心神几乎要摇曳在这丝丝缕缕的香风中。
男人就这么立在身前,垂眸沿着妇人的脸颊看去,眸光贪婪肆意,阮秋韵心神微颤,下意识地避了避,而后轻声道,
“王爷,我们下楼吧。”
褚峻笑意潋滟,应了一身好,就侧了侧身,即便此时此刻,也依旧维持着所谓的温文君子的姿态。
妇人见状,神色顿了顿,径直从褚峻身前走过,斗篷的兜帽宽大,两侧的毛边轻轻地划过郎君的下颚,给人带来一阵阵轻微的痒意。
第24章
直至三更尽, 才五更又复开张。
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明明还处于寒冷的冬季,正是安然酣睡的时节, 可坊市的夜集就是热闹,街道两侧灯火阑珊,穿得厚实的百姓来往穿梭,嬉笑打闹。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着,随着逐渐朝着市集的趋近, 从窗牗传来的喧闹声也逐渐大了起来,小小的一方马车中,面对面地坐着两人, 青衣小婢则坐于马车里侧,眼巴巴地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人, 不敢说话。
马车不大,人与人间的距离便也不大, 这般近的距离,若是有心之人静下心来,甚至还能听见同在车舆中人浅淡的呼吸声。
妇人端坐在榻上,背脊依旧挺直, 眼睑垂着,隐于昏暗中的面容神色不明, 一双柔荑至于膝头处交叠握着,轻动着的莹白指尖泄露了不安的心绪。
窗牗外传来一阵阵欢快高昂的叫好声, 并且随着马车的移动还逐渐响亮, 妇人似乎被这样的叫好声吸引住了,她侧了侧着身子,将窗纱撩开, 朝着窗牗外看了出去。
赤色阑珊的灯火映在妇人的面庞上,妇人那双常常带着柔和笑意黑亮瞳孔仿佛燃起了火一般,绯色一片,艳丽惊人。
褚峻沉着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心里也似有团火在烧着,烧地他心尖发痒发疼,似乎只要有夫人在的地方,他眼里就容不下旁人。
见妇人收回了目光,褚峻笑着道,“这是夜集上的杂耍,最是热闹,夫人若是喜欢,我们等会也可以去看看。”
妇人眼睑垂下,沉默了片刻,只轻声道,“一切听王爷的。”
十分恭敬的姿态。
褚峻狭长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垂眉的妇人,良久后,才徒然笑开,“夫人何必这般见外,我还是更愿意夫人唤褚某褚先生。”
妇人眉目微抬,眼睫轻颤,继续恭敬道,“往日不知,所以没了规矩,如今既已知王爷的身份,礼不可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