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只嗯了一声,并未说什么,只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一边,继续转了手里的扳指。
林樟有些不明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毫无情绪的脸,见主子好似并无其他事要吩咐,正准备识相地退出去。
“去将阮夫人的生平查探一番。”
阮夫人?
主子为何称呼卫夫人为阮夫人?
林樟心里诧异,却依旧领命退下。
屋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而后又嘎吱一声被关上。
书案上点着灯烛,火光明明暗暗地映在男人脸上,男人的脸上多了几分晦暗,让白日里看起来勉强还有几分文雅的男人无端地添了几分匪气。
他将双手枕在了后脑上,修长有力的双腿交叠曲着搭在书案上,浑身落拓不羁的姿态更是冲淡了身上的文人气质。
屋子里那淡淡霉味以及炭火灼烧时散出的丝丝烟火味萦绕鼻尖。暗沉沉的眼神幽幽地落在屋顶上的横梁,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阵寒风悄然略过,书案上的烛火摇摇晃晃了几下后倏地熄灭了,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良久后,男人终于阖上了眸。
日子一天天过,雪也终于开始一天天变小了。
一大早,昨夜睡得早的阮秋韵就披着氅衣,站在回廊上,仰着头望着庭院上空明显比前些日小了许多的飞雪,心里极高兴。
这两天雪一天天地变小,想来很快便会停下,到时候驿差就会开始工作了。
一阵寒风吹过,其中夹着的寒意拂过妇人脂粉未施的脸颊,让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她将手举到唇边,呼了一口暖意,而后双手更是将身上的氅衣裹得更紧了些。
这个时间还很早,现下只除了伙房采买的下人起了,其他人大多还未起,因此她走在路上,也未碰到其他人。
在屋子待久了闷,妇人思忖了半响,转身回房取了把油纸伞,想去院子外走走。并没敢走太远,只出了院子,在院外的亭台假山处转悠着。
屋外的空气自是要比屋里的空气清新许多,阮秋韵深吸了一个夹杂着冷意的空气,温柔的星眸中漾起了微微的笑意。
天色越来越亮,很快,洒扫的下人便要起来了。阮秋韵舒了口气,扶着伞,打算往回走了。
昨夜的飞雪在青石地上形成了一层薄薄雪层,雪落地化成了水,沾了水的青石地格外地滑。
阮秋韵仔细地注意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走着。走着走着,突然,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映入了眼帘。
阮秋韵一怔,轻抬伞面,眼眸落在了对面立着的人身上,黑发束冠,玄色鹤氅,黑眸深沉……是前几日她在屋外回廊处见到的男人。
“阮夫人,早。”
男人肩上,肩发上带着些许落雪,看着倒是一派文雅,他脸上带着笑,眉目清冷英挺,身量极高。
阮秋韵眼睫颤颤,心底有些慌乱与不知所措,这是她第一次同卫府外的人接触。
握着伞柄的手指屈了屈,妇人学着书中写着的礼仪,略微颔首,声音温柔却又带着颤意:“先生,早。”
阮秋韵并不清楚这一行客人的具体名讳,因此,只能礼貌地称其为先生。
纤秾合度的美妇颔首,浓密的长睫巍巍颤颤,身上并无太多珠玉钗环,却是显地妇人肌如凝脂,灼若芙渠出鸿波。带着颤意的声音娇娇柔柔,如莺声燕语,婉转动听。
“在下姓褚,盛京人士,一粗人而已,实在当不得阮夫人一声先生。”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言语间带着爽朗。
“某向来晨起喜欢四处闲逛,倒是疏忽了,竟无意间叨扰了阮夫人,实在是罪过。”褚峻拱了拱手,作赔罪状。
阮秋韵内心的紧张在对方疏朗的话语中慢慢消散,微拧着的秀眉也逐渐舒展开。此时听到了对方的陪罪,她缓缓笑着道:
“哪里说得上是叨扰,我方才已经是要回院子里的,何来叨扰一说,先生…褚先生多虑了。”
又想起对方此时正在自己家里做客落脚,阮秋韵抿了抿唇,抬眸看了看对方,又说道:“不知褚先生这几日住着可还如意?”
妇人的眸如一汪碧潭般盈满了春水,此时泛着柔意,脸颊被寒风刮地微红,配着微抿着的红唇,娇艳欲滴,霎时动人。
“自是,极满意的。”褚峻眸色沉沉落在了妇人脸上,勾唇笑着道:“只是叨扰夫人了。”
到底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阮秋韵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敛下眸,轻声轻语道:“既如此,那我便安心了。”
“天眼看要亮了,我便不在此打扰先生雅兴了。”
褚峻识趣地偏过身,举止知礼,言笑道:“天寒地冻,听说阮夫人体弱,的确还是得早些回屋为好。
虽有高墙遮挡着,可庭院却依旧是四面来风,夹杂着雪的寒风一阵阵袭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侵袭着人的身体。褚峻自小练武,又是在严寒的边疆长大,对这样的寒意自然是不惧的。
只是如妇人这般娇弱,久待在这样的凛冽寒意下,实在容易生病。
阮秋韵朝他笑了笑,而后撑着伞缓慢地从他身边走过。
寒风轻轻吹过,将妇人垂落的青丝轻轻吹起,连带着身上那股香甜诱人的体香一起送到了有心人的鼻尖处。
褚峻转身,脸上仅剩的温雅已经已经彻底消失,目光紧盯着前面撑着伞,瑰姿艳逸的袅娜身影。
此时初来乍到的阮秋韵并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女子在嫁人后一般是被冠以夫姓的,只有在与夫君和离之后的女子,才能重新冠上自己本来的姓氏。
……所以也并未察觉到,其实在此刻起,有些人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又过了几日,雪已经彻底停了,厚厚的云层似乎也散去了一些,依稀可见几缕阳光从云层中透出。
再过几日便是年关了,卫宅的下人也开始着手忙碌起来了,这过年要用的吃喝穿用,都得在这几日准备妥当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阖家饮屠苏酒是自古便有的传统,喝了屠苏酒不病瘟疫,这屠苏酒就得提前买。
然后诸如大小门神、桃符、钟馗这些辟邪消灾的物件也是得提前准备妥当的。羊腔、果子、胶牙饧,这些糖果吃食也得备齐待客,大多都得现做的。
以往一般还会有各种的春帖、金彩、缕花、幡胜用来装饰宅子,增添年节气氛。只是今年不比往年,卫宅少了一位主人,这般喜庆的饰品也不合适。
第4章
筹备年货并非一件轻松的事,往年所有的安排都是由当家主母负责的。只是今年主母大病初愈,不宜操劳,苏嬷嬷便将一切事宜揽了下来。
阮秋韵看着年逾五旬的老人家为自己忙里忙外,心中愧疚,只是她对这些俱是不懂,想搭把手也不知从何处下手,也只能干看着。
难得的一个晴日,她披着氅衣,手中还捧着精巧的手炉,站在庭院里,冬日里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带来一片暖意。
周围是忙忙碌碌的仆人,清扫积雪的伙计,端着食盘的婢子进进出出,看起来热闹且忙碌。
阮秋韵仔细地瞅了瞅院子里走动着的仆从,心里有些奇怪,她已经在卫宅待了近两个月了,卫宅是普通的商户人家,仆从并不多,那十几个仆从这一个月她多多少少都见过几次。
怎么今日一瞧,倒是多了好些个新鲜面孔。
也许是年节繁忙,人手不够,苏姨往府外新招了人手也说不定,阮秋韵暗自思忖着,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继续虚虚晃晃地看着,眸光在那些忙碌着的仆从身上流连,划过他们头上的长发和古朴的棉衣,眼睫缓缓垂落,心中突然涌现出的浓厚的失落与茫然。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仅仅因为一本书,她真的来到了一个与自己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的的世界中。
……一个封建且尊卑分明的世界中。
握着手炉的双手莹白纤细,右手中指却是带着细茧,那是整日用笔摩出来的痕迹,妇人垂眸盯了片刻,左手指尖缓缓抚上,只觉得心底的茫然更甚了。
明明是我自己的躯体,又为何一觉醒来便成了旁人呢……
妇人满心迷茫,细嫩的手将手中的手炉握地泛白,接连几个月来内心积压的恐慌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压地喘不过气来,白净的额头与鬓角冒出了细细地汗,身子也不自主地开始颤栗了起来。
“阮夫人?夫人…”褚峻大步地从西院走过来,离远些便见到了正袅袅立在暖阳下的妇人身影。
只是还未待他问好,离近些便看见了妇人脸色苍白,额上还冒着细汗,丰腴的娇躯微微颤栗着的欲坠不坠。
男人神色微变,剑眉拧起,大步踏在了妇人跟前,看着妇人泛白的脸色,眸色凝了凝。并没有在意院子里的仆从,褚峻径直将面前的丰韵美妇拦腰抱起,大步朝着院落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