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河灯后,时候还不晚,赵筠几人又进了一茶馆。
茶馆已经没了雅间,他们也不挑,直接在茶馆大堂一角落处坐下,端正佳节,大堂一侧正唱着传说中嫦娥奔月的一曲戏,茶馆里的雅客有男有女,正听得摇头换脑,如痴如醉。
赵筠其实是不喜欢听曲听戏的,可在这样浓烈的节日气氛下,却也还是沉下了心细细听了片刻。
楼上雅间有人下来了,赵筠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却很快就停住,最后眸光停在了一位颇有些面熟的郎君身上。
年轻的郎君锦衣玉冠,面容俊秀,被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一派高门矜贵小公子的模样。
“那是刘家的郎君,刘观舟。”循着赵筠的视线望过去,叶瑜挑眉,疑惑询道,“你认识?”
正是那日唤姨父为姑父的刘家郎君,赵筠眸色复杂,敛眉摇头,“不认识,我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叶瑜颔首,似想到了什么,凑到了赵筠耳畔处低语,“那刘观舟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宣平公府同平北王府近日也多有嫌隙,前一阵旁系才被抄家,筠儿往后若是碰见这等人物,还是远着一些,莫要搭理……”
赵筠捻着茶盏,默默地听着,面上却是若有所思。
从楼梯上下来,几乎可以俯瞰整个茶馆大堂,刘观舟居高临下,很快就注意到了正坐于大堂一侧的赵筠。
收了折扇,刘观舟面上的笑意意味不明,下了楼后来直接到赵筠几人的桌案侧。
而簇拥着刘观舟的多位世家子弟也认出了赵筠,他们面面相觑,想着这刘家郎君何时同这位赵女郎打过交道了,也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刘观舟没了初时见面的嬉皮笑脸,看着姿态倒是端正,“赵女郎端正安康。”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筠拧眉,还是淡淡地道了一句,“刘郎君端正安康。”
刘观舟唇角扬起,正欲出言,却没想到,却见面色淡淡的女郎下一刻又含笑说了起来。
“实在抱歉,刘郎君,那日你让我转述给姨父的话,我并没有为刘郎君转述。”
赵筠眉目微敛,妍丽的面上带着淡淡的歉意,十分肯定地道,“刘郎君身为晚辈,既诚心地祝愿我姨父端正安康,这些话还是要亲自对我姨父说才好。”
“端正节前后,朝廷休沐三日,明日依旧是休沐日,姨父想必也在家中,刘郎君闲暇之余,亦可登门拜访。”
女郎的声量温和,不高不低,却已经足以让这个角落里坐着和站着的人听清楚,他们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这位赵女郎姨父是何许人也?
平北王。
杀人如麻,大名鼎鼎的平北王。
还是那位前不久才将刘家二房整个旁支抄家流放的平北王。
所以……他们没有听错吧?
这无亲无故的,如今宣平公家的嫡出子孙还想着祝平北王端正安康,还想上门拜访平北王?
谁不知道平北王这些年下手处理最多的是刘氏一脉的世家官员啊?刘家嫡系子孙登门平北王府,还给平北王府执晚辈礼,祝平北王端正安康……嘶,竟有些不敢想。
平北王在一众世家中的名声早就如鬼魅狠绝,此时跟在刘观舟身后的一众世家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望着刘观舟的眼神中隐隐都带着不可思议。
可身后的眼神,却并没有被刘观舟放在眼里,他看着脸色真挚诚恳,看着似并无恶意的女郎,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片薄薄的凉意。
“赵女郎说得有礼。”
没说要不要登门这件事,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以刘观舟马首是瞻的一众世家子也离开了。
迎着友人们关切的眸光,赵筠安抚地笑了笑,在友人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戏曲上后,她面上的笑意才逐渐转淡,捏着茶盏的手也逐渐收紧,眼底神色不明……
回到家的时候,其实还并不算太晚,可赵筠还是从奴仆嘴里得知,姨父姨母已经歇下了。
姨母身子弱,早些歇下也好。
赵筠也并不觉失落,想着明日再将端正节礼送给姨父姨母也好,便和苏嬷嬷说了几句,就回了自己院子里了……
月上中天。
屋里外间的烛火已经尽数熄灭,里室却已经是一片烛火通明,被外甥女以为已经睡下的妇人此时却是混混沌沌,整个人无力陷入了床榻最里侧的柔软被褥里,她只半阖着迷蒙的眼眸,心有余悸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郎君,泪珠延着绯红的眼尾缓缓下划。
夫人又流泪了。
带着热意的指腹略过划落泪珠的眼尾,沾着泪珠的浓密眼睫颤了颤,似瑟缩了一下,游移是指尖顿了顿,然后继续接着从眼尾划下的泪珠。
桂花酒的酒意本就还未彻底散去,又这般劳累,已经泪眼迷蒙的妇人有些支撑不住了,她缓缓阖上眸子,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很快地,陷入被褥的妇人就再次回到了男人的怀里,褚峻敛眉,细细地感受着怀里夫人熟睡时轻微的呼吸起伏,眸子里的漆黑深沉这才逐渐淡了些许。
夫人还在。
没有离开。
第70章
翌日一早
还挂念着要送予姨父姨母的节礼, 赵筠早早就起了身,待洗漱过后,就捧着两个锦盒来到了正院。
“姨母, 筠儿给姨母请安。”赵筠扬起甜甜的笑,对着姨母乖巧道。
阮秋韵才起身不久,还未洗漱好,她坐于妆奁前,春彩正为她梳着散乱的头发, 闻言侧眸望着俏生生的外甥女,眉目柔和宠溺,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今日西席先生们也都休息了,筠儿也可以多睡一会儿。”
赵筠眉目带笑, 将两个锦盒置于里室的案上,脚步轻快地来到姨母身侧, 望着妆奁镜中的姨母,欢快地道,“我不困,我昨夜回得早, 睡得也不晚,所以今日就起得有些早了。”
镜子里的妇人已经换上了清雅的衣裙, 只是发髻还未扎起,泼墨一般青丝坠在肩后, 眉如远山含黛, 眸色润丽轻柔,氲着淡淡笑意,温柔地宛如一池春水。
姨母真的太好看了。
赵筠抿着笑, 也不急着将端正节礼送予姨母了,只支着下颚,认真地看着镜子里手巧的小婢地为姨母扎了一个发髻,然后一一戴上妆奁上的发饰。
赵筠知晓,姨母所用的发饰大多是王府里养着的金玉匠人所打造的,用的也是王府里库房一直积蓄的珠宝,大多是精致繁复,每每戴于发上,同姨母的面容相映生辉,华美姝丽,极为相衬。
她看着看着,想着自己准备给姨母的节礼,不自觉地将落在姨母的面上的眸光移动在姨母光洁的手腕上。
手腕被宽大的袖摆遮掩了一半。
丰润,白皙,腕上并无任何饰物。
阮秋韵很快就注意到了外甥女的目光,她垂眉,循着外甥女的视线,望了望自己置于妆奁上的手,低声问道,“筠儿,怎么了?”
赵筠回神,抬眉望着已经被小婢梳妆好的姨母,起身拿过其中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妆奁台上,有些期待道,
“我给姨母准备了端正节礼,姨母看看,可还喜欢?”
锦盒是月白色的,不算很大,却给人一种矜贵感,阮秋韵望着外甥女期待的眼睛,含笑地将盒子打开,一个玉色的镯子显露了出来。
镯圈浑圆,细腻温润。
一个玉手镯。
阮秋韵怔住。
姨母手里的动作停下,赵筠看不出姨母喜不喜欢,她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紧张,小声解释道,“这玉琢是我在东市里看到的,羊脂白玉白璧无瑕,我觉得特别适合姨母。”
本来赵筠是想送旁的首饰给姨母的,可后来寻了许久,总是寻不到满意的,后来进了一家玉饰铺子,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手镯。
王府里养着金玉匠人,各种各样的饰物都是不缺的。可头饰,耳饰,颈饰……这些赵筠都见姨母戴过,唯有这腕间的饰物,却从不曾见姨母戴过。
所以她才起了给姨母送手镯的心思。
可姨母不戴腕饰,兴许是姨母本就不喜欢戴腕饰呢……赵筠担心姨母会不喜欢,正欲说话,却见姨母将锦盒里的玉镯执起,缓缓戴进了自己的左腕。
织绣精致的袖摆被捋起了些许,带着玉镯的手腕也彻底显露了出来,阮秋韵侧眸望着外甥女,轻声询道,“怎么样,姨母带着镯子,好看吗?”
羊脂白玉清透泛光,将丰润白皙的手腕彻底圈住,望之只觉高贵端庄,赵筠眼眸弯成一个弧度,抿唇十分肯定地嗯了一声,“姨母戴着真好看。”
阮秋韵眸里泛起笑,轻轻应了一声。
送了姨母节礼,还有姨父的,赵筠心里觉得奇怪,往日姨父休沐时总是会在家的,想来应该是去军营了,她想了想,又将另外一较大的锦盒拿了过来,拜托姨母交予姨父。
阮秋韵面色不变,含笑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