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向熙跟基金会高管议定了具体的捐助方向后,又道:“我居住的地方是我父亲生母的故居,这个村子也是我父亲从小长大的地方。”
高管察言观色, 立刻说:“既然要捐助, 自然也要包括老董事长的故乡, 富贵不还乡, 如锦衣夜行,作为坤泰的员工,您的下属, 我们该为老董事长的故乡尽一尽心。”
容向熙道:“这个地方当然要拨款捐助, 但不要走基金会的公账一切支出,都由我私人拨款。”
高管愣了下,顿了下, 他逢迎道:“董事长真是高风亮节。”
容向熙说:“我是尽孝心,哪有拿着别人的钱为自己尽心的道理?”
高管道:“其实董事长之前也为这里稍稍尽了尽心,村小学就是董事长出资建立的。”
容向熙扯了扯唇, “是那个连操场都没有的小学吗?”
高管:“……”
容韶山所谓的尽心可比容向熙的“尽心”浅薄得多,他只是装模作样修了一个小学, 一切基础设施都没过完备, 没有操场没有空调, 孩子们在教室里甚至都喝不上干净的热水。
容韶山并不怀念怜惜这个地方,这是他的耻辱。
他唯一做得比较好的, 是把他母亲从前住得老院子修得很漂亮。
容向熙也没打算把这个地方“脱贫”,这是郁怀亭该操心的事, “修一条比较好的路,建几所模范性的中小学,再有几家便民性的小医院就差不多了。”
高管奉承说:“这是最容易的事。”
基金会的高管走后, 宣传部储备干部要过来替容向熙拍照,达到对外宣传目的。
“这个地方人美景美,正好适合拍照。”他真诚建议。
容向熙此刻待的地方确实是钟灵毓秀。
这可是容韶山精心为自己下榻准备的大宅。
在这个人均贫困的小山村里,这间大宅里竟然芳草萋萋,湖水盈盈,不仅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带几分雅致的古韵。
门前的几棵榕树都是他自千里之外移栽过来的百年古树。
入口处的青石台阶,足够村中普通人几年花销。
闻言,容向熙顿了下,她抬眸看向这位由宣传部部长力荐的好苗子“为什么在这里取?”
他笑,“容董,这里的景致古朴雅致,正好能打破外界对我们集团‘古板沉重’的刻板印象。拍一组高质量的人文大片,可以输出我们的文化审美和价值观,提升品牌的亲和力和高端形象,而且像您这样的天潢贵胄,这样的地方才更能彰显您的身份地位。”
连马屁都拍得这样不中听。容向熙微微眯了眯眼,“你爷爷是——”
他笑着说出一个容向熙还算熟悉的名字。
果然是走后门进来的。
作为有特殊背景的又以重工为主的综合性集团,坤泰集团一向避人耳目,极少在公众露面,是以坤泰集团宣传部的工作也极为清闲,除了树立一下“忠君爱国”的红色形象,几乎也没有它们这个部门的用武之地。
只有在争取海外项目的时候,他们才稍稍派上用场,但那个时候也是以海外分公司的宣传部为主,总部宣传制起协调作用。
因为没什么用,这个部门一直都是关系户的重灾区。
但容向熙还是惊讶,宣传部长会直接派一个蠢货过来跟汇报工作。
她慢条斯理道:“即使作秀,也要接地气,坤泰集团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慈善为了建设,不是为了让董事长拍一组好看的照片给网民秀优越感。”
“怎么会是优越感?”他似乎能听懂一些人话,但脑筋不大灵活,“您这样的人中龙凤,这只是在展示您日常的生活方式而已。”
容向熙轻轻颔首,没有继续跟他讲。
通常,她只跟部长级别的下属发脾气,这位储备干部,暂时不再她发脾气的范围内。
“我考虑一下你的建议,你让你们王总过来。”
王总是宣传部副总,他上司的上司,他惊讶,“……好。”
王总一踏进门,容向熙便冷冰冰道:“你知道你力荐的那位储备干部是什么德行吗?戾气这么重风声这么紧的时候,你派一个眼高手低的大少爷来做宣传工作,你很想你的老板在网上被人评头论足扒出祖宗十八代?”
一直以来,坤泰集团对外宣传风格都是爱国实干、正能量十足,充斥浓浓的古板老干部风。
结果这位储备干部却是张扬十足,先是建议容向熙参加真人秀输出价值观,又规划她在一个还没有脱贫的地方跟奢靡老宅合影秀优越感。
刚刚容向熙又收到关于这位储备干部的信息——在入职第一月的时候,这位人才就在网络平台上秀了工资条。
还好他没什么人关注,不然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王总说:“BOSS,咱们宣传部一直是关系户加塞的地方,他这样的都是靠山强硬,您忘了吗?他还是您招进来的。”
容向熙没印象,李璟适时提醒,“有这一回事,魏主任跟您打过招呼。”
容向熙轻“嗯”一声,审视看向王部长,“所以,你想做什么?”
她不相信王部长将一个蠢货推到她面前目的是为了恶心她。
王部长道:“我们要进行内部整改,不能让宣传部成为窝藏蛀虫的地方,要像中恒集团那样实现透明化公正化管理,不可以让关系户的加塞扰乱公司氛围。”
容向熙说:“你既然想改,就拟一个章程出来,我看过之后,交到董事会讨论。”
“您会支持吗?”
容向熙:“我不可能明面上支持。”顿了顿,她漫不经心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明面上支持把关系户的路堵死这一项改革方案吗?”
王部长:“……您怕得罪人?”
“当然不是。”容向熙慢悠悠说:“我自己就是最大的关系户,怎么可能掘自己的坟?”
“您怎么能算呢,您是……”她还想再说一些蹩脚的马屁,容向熙打断她的话,“好了,你不擅长拍就不要拍了。”
话音一转,容向熙说:“京里出了点事情,我需要立即回去处理,你作为跟随我离京的最高级别的干部,好好协助分公司的人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宣传的事情要接地气,不要脚不沾地高高在上,没有人想看你们过得多么好。”
“拍一点朴实的东西,不要有我的镜头。”
“但事业部那里希望您能露面。”
容向熙淡淡说:“事业部是我发工资。”
既然她发工资,当然是她说的算。
待王总离开后,容向熙转眸看向李璟,“通知机组,改变航线,直飞德黑兰。‘回京’的消息暂时不要对外更正。”
两个月前,坤泰集团跟伊朗革命卫队签订关于投资基建能源一揽子协定,但在昨夜,容向熙通过一些非官方的商业情报渠道收到模糊预警,暗示伊方的可靠性出现了重大动摇,坤泰集团跟伊朗方面合作的核心数据被泄露给第三方,根据驻伊大使馆的暗示,那个第三方极大可能涉及美方背景。
容向熙需要紧急飞往德黑兰处理这个烂摊子。
在会面驻伊大使前,容向熙先望见大使馆接待室里的傅召棠。
他穿一身白西装,优雅矜贵。
他像旧照片里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傅召棠放下手中的波斯红茶,转眸起身,款款朝容向熙走过来。
“发生这种事情,我需要向你道歉。”毕竟,坤泰集团跟伊方的合作是由傅家牵头的。
容向熙目光在他脸上微凝,“没什么,坤泰也是追随政策方向。”坤泰集团入伊投资的大前提是中伊合作。
两个国家间的战略合作,企业的力量微乎其微。
容向熙对这件事保持乐观,一些坤泰内部已经迭代的机密而已,算不了什么,唯一让她为难的,是她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伊朗政府。
毕竟泄密这件事只是内部消息,还没有外传。
她是该一马当先跟伊朗当局撕破脸面撤回项目撤走人员,还是继续留在德黑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件事需要看国家的态度,需要跟大使仔细磋商。
“前几天,我在南境碰到了坤泰驻南境分公司的总经理,他告诉我,他不日就要回京述职,我本来想让他替我递几句话给你,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他望着容向熙,轻轻笑了下,“你这个样子,还让我有点不习惯。”
既然来到德黑兰,容向熙便遵从当地习俗,穿着长袍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沉静澄澈的眼睛。
“但你还是很快就认出我。”
傅召棠凝视她,只是笑,没有任何回复。
比他的眼睛更快得到答案的,是他的心。
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的心告诉她,是她过来了。
傅召棠跟容向熙没有聊太久,容向熙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在她要掠过他的那一刻,傅召棠垂眸,在她耳边轻轻说:“昭昭,我会在德黑兰待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