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韶山静静欣赏一会儿郁小瑛一手培养大的女儿,目光落到她身后,慢慢眯起眼——
商呈玉。
“昭昭跟商呈玉之间,关系还好吗?”容韶山偏头问秘书。
上司随口问出的任何话都不能给予模糊不清的答案,“蛮好的,听说商先生特意请常山玉先生雕刻玉雕送给大小姐。”
常山玉是被收藏圈捧上神坛的存在,已经近十年不亲手雕刻作品,不管再好的玉料,送到他那里,都是拒绝,而几个月前,他应了商呈玉单子。
容韶山轻轻点头,刚刚定下的想法推翻了。
容向熙已经上楼,在露台上望见他,“爸爸。”
容韶山转过脸,笑了笑,“来了。”
这是容韶山传出重病消息后,容向熙第一次见他。
他身体的虚弱遮都遮不住,整个人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山。
她心底不受控的发涩,轻抿唇角,抬步走过去,裙摆摇曳。
她代替秘书扶住容韶山,“不是病重吗?怎么下床了?”
“暂时死不了。”
容向熙没有接话,她无法违心说一句“您会长命百岁”。
他患得是癌症之王,五年生存率不足百分之十。
这已经是第五年了。
商呈玉看到容向熙依附在容韶山身边柔软又脆弱的姿态,微微敛眸。
或许,容向熙跟容韶山,并不是表面展现得那般势同水火。
“呈玉,你过来了。”容韶山朝商呈玉掀唇笑了笑,并不是从前那般亲热殷勤的模样。
商呈玉目光沉静瞥向容向熙,淡淡道:“无论是为了项目还是为了昭昭,我都该过来看看您。”
他在提醒容韶山,不要再耍花招干涉他跟容向熙的婚姻。
此时此刻,中恒集团还是坤泰集团最重要的的合作伙伴。
容韶山不置可否,他温声对容向熙说:“你让呈玉先出去,我有话跟你讲。”
容向熙看向商呈玉,“既然爸爸这么说,你先在外面等一等。”
商呈玉目光在她脸上定定望一会儿,稍缓,听她的话出门,并为这对父女轻轻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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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知道暮暮的事情了,你不要管,我会更改遗嘱,这样不争气的人,不配被我托付。”容韶山道。
容向熙目光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她没想到容韶山的态度如此果决,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容韶山要求她出手帮容子暮的准备了。
“我时日无多,容家和坤泰就都托付给你,容子暮,你快刀斩乱麻,让他该到哪里就到哪里去,剩下的时光,我会为你扫清董事会那些蛀虫,之后就都交给你了。”
“……爸爸。”容向熙压下心底的犹疑,泪盈于睫。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装父女情深更重要。
容韶山也配合柔声道:“无论爸爸之前怎么做得,都是为了你为了容家,之后,我也会为你尽量铺路,只希望你能好好在郁家和商家两座大山下夹缝生存,好好把容家撑下去。”
“我跟你妈妈离婚,保你不受郁家干涉,你也要跟商呈玉离婚。”
容向熙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神色。
她轻轻说:“这是违约。”
“你让卿卿顶上你的位置,便不算违约。”容韶山看向容向熙,“昭昭,我已经答应将坤泰和容家都留给你,你连这点条件都不能答应吗?爸爸并没有私心,只是不想让商呈玉干涉容家干涉坤泰。”
容向熙抬起眸,看向一副苦口婆心模样的容韶山,“爸爸,将坤泰和容家留给我,并不是你对我的恩德。”
她浅声,似提醒又似威胁,“爸爸,你只有我这一个选择。
容韶山沉声,“暮暮不成器,还有卿卿。”
容向熙道:“祖父同样有寄予厚望的伯父和叔父,但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他们在荷塘里、在天上、在任何不影响容韶山权势的地方。
容韶山脸色微冷,“昭昭,你做不了这样的事。”
容向熙没回答,只是说:“我可以允许您跟妈妈离婚,但我暂时不会跟商呈玉离婚。”
“没了郁家和商家做靠山,我拿什么压董事会的那些老古董呢?”她望容韶山的眼,“总不能凭您的在天之灵吧。”
容韶山并不恼,“你说暂时,你想过跟商呈玉离婚?”
“想过,很难办。”容向熙勾了勾唇,“如果您能给出一个既让我跟商呈玉离婚又不得罪商家的法子,我会绝对听从您的建议。”
容韶山也没什么建议,他只是提了个让容逢卿替代容向熙的建议,便被商呈玉切实警告了——一直为他服务的医生因故入狱,整个治疗计划被打断,这才有了他销声匿迹的一个月。
这一切,都是商呈玉在幕后操纵。
经此一事,他对这个女婿且敬且怕,再没以前的亲热,深深忌惮起来——他不觉得容向熙会是老练狠辣的商呈玉的对手。
容向熙没再抓着离婚这件事讲,商呈玉就在门外,她不能很坦然在另一半距离很近的情况下谈分开这件事。
“您还有多少时间?”容向熙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收复董事会需要时间,完成改革需要时间,这一切都需要容韶山支持。
即使他身患重病,也能敲山震虎。
“随时。”容韶山侧眸望向她,笑了下,“我现在开始后悔之前那么防备你,最后一点时间,我也不知道还能帮你多少忙。”
这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他直接把遗嘱里的继承人立为容向熙,郁小瑛分分钟联合郁怀亭弄死他。
器重容子暮,是他保命的良策。
“什么时候的事情?”容向熙抿唇问:“您一直瞒着,我丝毫不知道您的身体状况。”
容韶山道:“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开始只以为是腰肌劳损,后来便发现是癌症。
他依旧没有在意,他富可敌国,只要钱能办到的事情便没有他办不到的。
但终究,他还是不能跟阎王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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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呈玉姿态闲散坐在病房外的一把圆雕禅椅上静静等候容向熙。
他很少这么有耐心等候一个人。
往往对待容向熙,他总是耐心极佳。
走廊空寂无人,容韶山的随行秘书目光轻轻落在这位雍容矜贵的年轻人身上,嘴唇轻动,“董事长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折断容家的两段姻亲。”
显而易见,两段姻亲指的是商家和郁家。
商呈玉漫不经心,“董事长很难完成目标。”
秘书说:“大夫人不会跟董事长离婚,就是大小姐那边不好猜测。”
商呈玉神色清淡,“大小姐也不会。”
倒不是容向熙有多么喜欢他,而是他还有用。
容向熙从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就算要离婚,她也得等大权在握,他的利用价值榨干之后。
暂时,他不用关心婚姻危机。
只是,一些事情还是得准备起来了。
厚重的乌木门轻动,秘书立刻侧转身体,恢复跟商呈玉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商呈玉姿态依旧,云淡风轻。
嗅到夜风拂过的一缕香,他抬眸,平静看过去。
容向熙站在门前,细长指尖还抵着木门。
她掠过商呈玉,目光笔直看向容韶山最为信重的秘书。
他已知天命,鬓发如霜,是跟在容韶山身边几十年的老人。
论能力论信任,他才是容韶山身边的第一人。
只是——
她微蹙眉心,目光在秘书和商呈玉两人之间审视。
没有什么不对,直觉却觉得不对。
秘书走后,商呈玉起身,波澜不惊对容向熙道:“他是商家的人。”
容向熙惊异看向他。
商呈玉垂目握住她指尖,温声,“你是商家的少夫人,以后他就是你的人。”
容向熙:“好。”
上门的好处她当然会收下。
商呈玉抬手按住她的肩,止住她继续前行的脚步,“刚刚跟容董聊了什么?”
刚刚收了他的好处,容向熙当然得拿出一点报酬来,“处理暮暮的问题,继承权问题还有婚姻问题。”
商呈玉清瘦白皙指节勾起她一缕乌润长发,慢慢在指尖捻磨,“关于我们的婚姻,你怎么回复的?”
“当然是拒绝。”
“为什么?”他漆黑含笑的眸看向她,“难道太太对我还有情意?”
容向熙并没有在他眼中看出笑意,他含笑的眼睛里是深深的威压。
透着不怒自威的凉意。
身体冒出生理性的冷汗,这并非她恐惧慌张——
而是,他气势迫人,她的身体给出最直接的反应。
容向熙自然不能说实话,实话难听。
“当然,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她回答,为了显得真诚,特意仰眸对着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