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若赏给身边人不过是锦上添花,可若是能派上更大的用场也是功德。就像今年年初,京郊流民泛滥成灾,可再稀的粥都能救命,哪儿有人会嫌弃?”
“只是嫔妾私心想着,若是直接将布料赏赐给底下的人难免被克扣,未必真能到需要之人手里,倒不如积攒一批一起制成冬衣,再着人盯着分发下去,如此更稳妥些。”
裕德妃赞许道:“你这么说很有道理,如此一来,既能避免被层层盘剥,二来也可显皇家恩德,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只是如此一来动静难免大了。”
这话就是说,这么做固然是好,可皇后就一定会知道。
如果被皇后知道又该如何?她可是一直主张弃下保上的。
这些事一直不曾闹到明面上,陛下也不知情,就是因为此事乃皇后一人决定,她已经下了令,任何人不许动荡宫中。
那么这么做就是和皇后对着干,皇后岂能容忍。
德妃的意思桑青筠明白,但眼前她只是第一次和德妃接触,两人虽有在这件事上默契,可事未达成,就不会这么快站成一条线。德妃是十分谨慎的人,她得看到桑青筠的具体行动才肯进行下步。
所以桑青筠笑着说:“娘娘不必担心,嫔妾来想想办法就是。”
德妃扬眸讶异,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干脆利索。若是明嫔真和皇后一条心,那她自然不会帮着自己忤逆皇后,可二人既没有闹翻,明嫔却在今日找上门来说这样一番话,可是大有深意了。
但她这么做,对裕德妃自己是百利而无一害,她当然乐于见得:“有妹妹这句话,本宫十分踏实。从前只知道妹妹得宠,人也踏实稳重,不曾想还有这份远见和仁慈,可见陛下眼光是极好的。”
桑青筠起身笑着说:“承蒙娘娘谬赞,嫔妾也不过是想尽些绵薄之力,不忍看生命凋零。何况陛下向来宽厚仁慈,若是陛下知道了娘娘的仁心善举,定然十分欣慰。”
“后宫祥和,这也是皇后娘娘心之所向,嫔妾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说罢,她屈膝福身:“今日前来,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娘娘快好好歇着吧。将来,恐怕您还有的要忙呢。”
德妃微笑着颔首:“晴双,送明嫔好生出去。”
从主殿内出去后,蔓姬忙将一件软和的斗篷给桑青筠系上。今日虽天气晴朗,此时还出着太阳,可温却很低,她初有孕受不得凉。
走到重华宫门前,桑青筠客气道:“姑娘就送到这儿吧,你们娘娘身边离不得人。”
该有的礼节已足,晴双“诶”了声便福身回去,临迈出门槛前,桑青筠有意无意往旁边的瑟玉轩看了一眼。
瑟玉轩住的人是徐常在。
重华宫内只住了两个嫔妃,除了裕德妃便是她了。所以今日桑青筠来拜访德妃一事一定很快就会被皇后知道。
徐常在,可是皇后从一开始就故意安插在重华宫的眼线。
要不怎么说人人都想登至高位手握大权呢,有了权,什么事情都好办。
就像这一批新人入宫时分配的宫殿都是皇后安排的,纪嫔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谁住在哪儿都有讲究,譬如黎熙熙,她不受皇后重视又出身民间,就打发到最偏僻的宫里住着,像徐常在这些有用的,要么安插到自己不放心的人宫里做眼线,要么为了抬举往好地方安置,都是人情世故。
重新坐上步辇以后,蔓姬轻声问:“主子现在打算怎么办?”
桑青筠幽幽道:“不急,且再等几天。”
“回宫以后,你把库房里积压的各类布料都拿出来,不论是绫罗绸缎还是宫人们用的布都无妨,清点后只管派人往重华宫里送。”
“我记得,去年宫里也是冬月下的初雪吧?那时候红梅盛开,我还跟你去梅林看过景。”
蔓姬笑道:“是啊,难为主子还记得。去年下了好大一场初雪,梅林的红梅也都开了,十分好看。”
桑青筠叹了口呵气,冰冷的白雾在唇边散开,她捧着手炉,语气有些悲悯:“往年每逢初雪时,宫中都会发赏钱,赐肉汤,还有新裁的冬装可穿,今年倒未必了。”
“你去安排一番,在初雪那日,我要在梅林邀陛下赏雪景梅花,具体你知道该怎么做。”
蔓姬立刻眉目一凛,应声道:“是,奴婢明白。”
-
冬月二十,晨起便下了一场薄薄细雪。
皇后特赐了恩典不必早起请安,桑青筠难得睡了个好觉,起身盥洗梳妆后预备着与陛下一同赏梅。
今日漫天飞雪,她特意选了件胭脂色的宫裙,上头绣着精致美丽的梅花,很是应景。雪肌绯衣,美得十分惊心动魄。
谢言珩到得稍早些,甫一看到她从软轿上下来,不觉目光被攫住难以移开。
“爱妃好兴致。”
“下雪天邀朕过来赏景,你就不嫌冷?”谢言珩径直抬手免了她请安,修长的指尖探上脖间略显凌乱的绳结,极有耐心地系重新替她系上,“你身子不好,下回不许任性。”
桑青筠扬眸笑道:“民间有传闻,一起看初雪的男女能白头偕老,嫔妾可不愿错过。”
她主动牵住陛下冰冷指尖:“何况此时雪势不大,白雪红梅,这样好的景儿,陛下就不想走走?”
白头偕老?
闻言,谢言珩有些意动。
但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头顶便已经遮了把梅花伞,人也被桑青筠牵着走往前缓缓的走:“虽说同淋雪才像共白头,但嫔妾可不敢拿陛下的安危开玩笑,所以还是打着伞好些。”
谢言珩接过她的伞,极缓地扯唇笑了声:“嗯,阿筠心思巧。”
这便是说她花样多了,又是在戏谑自己。
但桑青筠今日还有正事,没功夫和陛下拌嘴,所以她懒得反驳,反而顺着说道:“陛下既然这么说,那嫔妾再亲自折两支梅花送上,权当是红袖添香了?”
说罢,蔓姬上前扶着她往梅林的方向走去,谁知刚走了几步,蔓姬便眼尖地指着一处,惊呼道:“谁在哪儿?”
“主子,前面似乎有个人影晕倒在雪里了,看衣着,像侍弄梅林的宫女。”
第89章
桑青筠处出现动静, 谢言珩立刻凝眸看过去。
戴铮立刻过去看了一眼,回来道:“陛下,前头似乎倒了人在雪窝子里, 明嫔主子无恙。”
谢言珩蹙眉道:“怎么会有人倒在雪里?”
戴铮不敢多说,闭嘴不语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桑青筠执伞而回, 眉眼有些焦急:“把她先放在这,请个太医过来。”
雪窝子里倒的宫女已经被人抬了回来, 暂时搁置在亭子里。她看起来年纪尚小,不过十五六的样子,身上的衣衫却很单薄,仍穿着秋衣,曲指摸进袖口里, 薄薄的一层。
“陛下,这么冷的天, 她只穿着秋衣出来做工, 难怪会冻坏身子。嫔妾实在于心不忍故而先行做主,还请陛下责罚。”
谢言珩将她扶起来,沉声道:“天下万民皆是朕的子民, 你何错之有?”
他语气明显带了些愠怒:“戴铮,去查查她是谁,哪儿的宫女。竟让她穿的如此单薄雪天做工,牲畜不如。如此苛待下人, 朕绝不轻饶。”
见状, 桑青筠悄悄松了口气。
今日安排并非她派人在此演戏,而是底层宫人之苦数不胜数,随便探听便可知不少恃强凌弱, 欺辱弱小之事。
物资齐全的时候便暗中克扣,你争我抢,仅仅表面过得去,如今有了正当的理由,那群人更要打着皇后的名义作威作福。
宫中倾轧之事,不光是嫔妃,身在哪个位置的人都是一样的,今日梅林之状,只是其中一个缩影而已。
这样的事若传到宫外,岂不是更加人心惶惶?恐怕还要被暗中嗤笑,堂堂皇家竟然这般藐视性命,活活冻死宫人,于陛下的统治毫无益处。
而这些,都是皇后没有料想到的,亦或者说是她不在乎的。只管镇压,不要消息传出去就是了。
可这般的好处是什么?仅仅是维持了表面的体面和尊严,维持了身居高位之人的吃穿用度吗?
桑青筠本就出身民间,小人物的心酸,她比皇后更能切身体会。因此她更清楚,奴才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骨气,事情闹大了,惹急了,奴才也会咬人的。
身居高位却无仁慈之心,是最最致命的事。
蔓姬已经将自己的披风搭在她的身上,桑青筠的手炉也拿过去偎在她的怀里,戴铮很快和太医一道赶来,太医上前把脉,戴铮则说着:“启禀陛下,奴才已经查问清楚,并且将梅林管事的带来了。”
“此女是今年年初分到梅林修剪花枝,松土培育的宫女,名为芹儿,今日正好轮到她来巡视梅林。”
谢言珩睨了梅林管事一眼:“你就让她穿得这么少来巡视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