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想象过她许多种样子,或是相貌平平眼含智慧,或精明睿智年过半百。
但不管什么样子,能让陛下如此信赖的女官,都不该是这样一副连她见了都要自惭形秽的模样。
她看起来似乎比她大几岁,可岁月在她脸上只脱去了稚嫩,并未掩盖她半分的美貌,反而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如此清冷出尘、容色极妍,以她的周身气质,说她是宫中宠妃都只会令人深信不疑。
可她竟然——在陛下身边三年只是个女官?
童宝林向来自负美貌,入宫后哪怕是见了大名鼎鼎的元贵妃也不认为自己不如人,可今日一见桑青筠才知自己狂妄。
见到她以后,她先是震撼,紧接着涌上心头的便是深深的不自信。
这般姿容陛下都不动心,她最为骄傲的美貌又算得了什么?难怪陛下在她初次侍寝后并无任何特殊相待。
仅仅这么一想,童宝林便十分灰心,看着桑青筠的样子反而从焦灼自信愈发谦虚起来了:“姑姑千万不要多礼,我不过是才入宫的宝林,心里十分的敬重您,万万担不起您这般行礼。”
“今日冒昧请您来,实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粗笨,恐怕无法侍奉好陛下,这才请您来教我规矩,您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住的昭纯宫离此处不算很远,还请姑姑不嫌弃的话入宫坐坐,我好招待姑姑茶水。”
看着童宝林的言谈举止,桑青筠十分意外。
从熙熙的嘴里,她只知道这位童宝林张扬跋扈,事事不肯输于人又言语刻薄,未曾想还有这样知理谦逊的一面,可见人并非只有一面,总得亲眼见了才知道。
不过她这样坚持求请,无非是为了能够得宠,倒的确是个野心不小又豁得出去的姑娘。
只是这些都属后话,她既然已经来了,不解决完是无法善终的,于是温和地点点头:“我虽是女官却也是奴婢,向小主请安乃是理所当然。还请小主把奴婢当成寻常宫人看待,否则奴婢万万消受不起。”
听她这么说,童宝林欣喜万分,立刻引着桑青筠往自己的昭纯宫去。
她因为焦急又不想被人看见,特意选了远一些的小路,这会儿正逢午膳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应该不至于太显眼。
可童宝林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监视之下,还没走到昭纯宫就被人截了下来。
“这位就是陛下身边的桑姑姑吗?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昭纯宫门前宫道上,徐贵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织锦宫裙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清丽姣好的面上带着无害温和的笑容:“听闻童宝林请您到宫里教教规矩,不如让我也听听可好?”
第15章
徐贵人,又是徐贵人!
怎么回回她都要来坏自己的好事?!上次与陛下泛舟是这样,这次她好不容易请来了桑姑姑,她又要横插一脚。
童宝林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怎么哪儿都有你?怕不是你在哪儿监视了我吧?”
“桑姑姑是我费心思请来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徐清容,你不要太过分了!”
见此情形,桑青筠只觉得麻烦了,一时缄默不言。
眼前这位看来就是那位得宠的徐贵人了。一个是童宝林,一个是徐贵人,都是新贵入宫,背后各有倚仗。
即便有任何矛盾,也不轮不到她来劝和插嘴。
但眼前还在宫道上,她们这样当众争执起来,摆明了是互相给对方没脸。
今日之事,就算是童宝林先请她来的,可徐贵人位分高出不少,宫里终究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的地方。
果然,童宝林口出不敬后,徐贵人眼底明显冷了几分。但她没亲自开口,反而是身边的贴身宫女婉贞率先呵斥道:“放肆!”
“童宝林既已入宫,言谈举止也该检点些,还当皇宫是你们那等乡野之地不成?当初刚入宫拜见皇后娘娘那日,童宝林就是因为言语无状惹得几位嫔主不满,今日还没长记性吗?何况小主不过是宝林,咱们小主是贵人,云泥之别,童宝林可是犯了宫规中的以下犯上之罪了!”
分明是徐贵人暗中使绊子还要冠冕堂皇,童宝林这般的脾气是半分也忍不了了。
何况御前的姑姑还在这,徐清容摆明是想给她没脸再顺势把姑姑带走。一举两得的好事,更是门都没有,
若今天功亏一篑,那她来日的前途只会更渺茫。
要知道为了打点关系见到桑姑姑她几乎已经给出去了所有,难道真的要等贵妃起势后再提拔自己吗?到时候也许徐贵人又晋位分了都不一定。
童宝林心一横,径直上前站在了桑青筠跟前,冷笑了声:“检点?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中有数。我只告诉你,今日桑姑姑绝不会跟你走,否则咱们玉石俱焚鱼死网破,闹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谁也落不着好。”
她这话虽有威慑力,可现在后宫是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贵妃养病闭门不出,难道还会管一个小小宝林的事不成?
徐贵人终于淡淡开了口,眼底十分轻蔑:“你若真有这个胆子,大可去让皇后娘娘惩处我,也让我看看你的元贵妃会不会出来保你。”
“她如今失宠于陛下自身难保,你又算什么?”
童宝林顿时脸色煞白,她身边的春燕也紧紧蹙起眉头,看向徐贵人时十分不满。
听到童宝林誓死要留下自己,看着她的背影,桑青筠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皇宫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看的唯独是权柄,是价值,是身份。
正如今日的事,她一眼就能看出是徐贵人暗中做了手脚。可没证据的事,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真的闹到皇后面前去,徐贵人自然会被训斥两句,可也只是不痛不痒,损失更大的只会是童宝林。
徐贵人出身高贵,如今又有皇后提拔圣眷正浓,她想要的一切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甚至有闲心来阻挠别人得宠。
可童宝林出身民间,贵妃如今又失意于陛下,她有什么?
看着她的模样,桑青筠就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处境,难免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眼见双方越吵越僵,她若再放任下去,传出去反而又是她的不是了。
“两位小主,恕奴婢冒昧,还请听奴婢一言,”桑青筠从童宝林的身后绕到两人中间,颔首福身道,“奴婢身为御前女官,本不担任训导嫔妃之职。各位小主入宫前自有掖庭的嬷嬷教导,入选为妃嫔后,也有皇后和贵妃训导。奴婢卑微不敢僭越,因此即使小主盛情相邀,奴婢亦不敢领受,更谈不上提点。”
“如今两位小主因奴婢争执,若真传了出去,恐怕不仅皇后娘娘会觉得小主们不够安分守己、未能熟悉宫规,就连陛下若知道了,也会心生不满。”
她斟酌着言语,拿出她们最在意的恩宠来劝诫:“陛下国事忙碌,喜欢后宫风平浪静。”
说不劝导,可其实这句话就已经是劝导了。
若她们真的想讨陛下喜欢,就不该争一时的意气。她们入宫不久还未能在后宫站住脚,即使是徐贵人,在陛下心中也没有什么分量。在这个节骨眼儿闹起来,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徐贵人得势猖狂,童宝林不守规矩,本就是两败俱伤的事。
至于她自己更是左右为难,稍有不慎就会令自己身陷囹圄,令其余被她婉拒过的嫔妃不满。
话音落定后,本在气头上的徐贵人和童宝林皆脸色微变,寒着脸偏过了头去。
桑青筠本是御前的人,若真让她夹在中间受损,谁也不能保证她会在陛下跟前说什么。
徐贵人自知今日理亏,但她更不想在桑青筠跟前落个不好的印象,转头便笑盈盈地说:“姑姑劝诫的对,都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还请姑姑替我和童宝林瞒一瞒,不然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桑青筠客气地笑着:“二位小主年轻尚轻,一时头口争执不算什么,奴婢明白 。”
见她答应下来,徐贵人放心地收回笑容,又淡淡瞥了婉贞一眼,回宫去了。
待徐贵人离开以后,桑青筠看着失魂落魄的童宝林,到底于心不忍,多说了两句:“童小主,午膳时间已到,您还是回宫用膳吧。”
“今日您当街和徐贵人大吵实在是不该,想来回宫后痛定思痛,日后不会再犯。若您因为反思己过、忧思过度而不慎病倒,只管叫身边的宫女去向皇后娘娘告假即可。”
说罢,她屈膝行礼:“勤政殿事忙离不得奴婢,这便向小主请辞了。”
童宝林怔怔地看着桑青筠远去,先是迷茫不解,紧接着便眼中猛然一亮,喜极而泣地落下一滴泪来。
重华宫内。
徐贵人面色不虞地走进屋内坐下,门口侍奉的宫女连忙端来茶水。
但她并未理会,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门前的方向,长睫下垂下一片阴影。
不多时,婉贞从外头快步回来,低声说:“启禀小主,您方才走后,奴婢果然看见桑姑姑又和童小主说了什么,童小主瞧着十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