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仰头看着他的父皇,眼中满是希冀:“父皇,喝汤。”
小小的孩子在他跟前,他又如此乖巧懂事,谢言珩也觉得心软:“嗯,父皇喝汤。”
见状,桑青筠从暖阁端出一碗牛乳酪,福身后搁在了二皇子身边的案几上。
谢言珩偏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朕今晚和煜儿一道用膳,你退下去歇息吧。”
“朕给你三日假期,御前让戴铮伺候。”
桑青筠怔了下,遂即颔首福身道:“是,奴婢多谢陛下体恤。”
从勤政殿出来后,她久违地感受到一阵轻松。
不管陛下为何突然让她休息,她都不想过分探究陛下的心思,毕竟在皇宫生存偶尔需要糊涂一点,多想无益。
难得不必去御前,她正好许久不曾去看望谭公公了,干脆趁现在去看看他,日落西山,不易引起人注意。
再一个,近日宫中一直忙着筹备端午大宴的事宜,再有几天就要到端午节,谭公公应该忙得不轻。
她抄小路一路走到内侍省,刚一进门就看见谭公公在屋子里头分配几个小太监的活计。除了大宴以外,再过会儿又到了陛下翻牌子的时间,这会儿正忙。
门前的几个小太监瞧见她笑着打招呼,桑青筠轻车熟路地往里头走,在这反而比在御前还松快:“公公用晚膳了吗?要不要奴婢去给您取?”
她弯眸笑,看着谭公公惊诧地转过头来,先是眼里带笑,而后又故作不悦地板起脸:“你这丫头愈发精怪了,吓我一跳。”
他招招手:“怎么这个节骨眼儿来了,可用了晚膳不曾?快过来,我这正好也该用饭了。”
桑青筠笑着走过去,唯有在谭公公面前才能如此放松:“就等着蹭您的饭了,特意空着肚子来呢。”
谭公公明显心情变得很好,招呼着底下人也快去用饭,这才引着桑青筠回到下房说话:“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御前伺候陛下吗?怎么这会儿来了?我听说御前这些天无人和你轮值,累坏了吧?”
一见到桑青筠,谭公公就有操不完的心,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但桑青筠并不觉得烦,只觉得心里暖极了:“陛下体谅我独自在御前辛苦,特意让我休整三天,我数日不曾见您了,这不是一得空就来了。”
她坐在榻沿:“我还惦记着您今日找人给我送的肉粽呢。”
谭公公笑起来,眼角有几道褶子,看起来很慈祥:“知道你爱吃,都备着呢。上回你和我说新入宫的黎小主是你儿时玩伴,我给你送肉粽的时候也找人悄悄给她送了份。”
桑青筠以前就知道谭公公细致,不曾想会如此心细如发,在她忙于御前的活计不得抽身的时候都还记得对熙熙照拂一二。
她心中感动,眼眶红了些许:“您总是待我这么好。”
谭公公笑一笑不置可否,摸黑给屋子里点上蜡烛,“滋啦”一声响起,幽暗的屋内顿时跃起跳跃的火苗:“不疼你还能疼谁?”
他慢慢蹭到桌子旁边坐下,先是瞧了眼窗外,才思衬着说:“你既然来了,有件事我得提前提醒你。”
内侍省是后宫运转的中心,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难逃过这儿的动静。桑青筠知道谭公公一旦说了,就必然是于她有利害关系的大事,当即正襟危坐,静静地听着。
“端午大宴,赵太妃托皇后为她操办了一出戏。听说太妃十分重视。”
谭公公叹了口气:“人心不可考量,你将来见了她要格外谦卑小心。”
第18章
自从赵瑜烟离开御前后,桑青筠只觉得轻松,再也不用顶着她探究和警惕的眼神过活,不曾想她这么突然离开是另有原因。
不过她的出现本就动机不纯,眼下等不下去了也是有的。桑青筠看得出来,她对陛下带着倾慕之心,颇有势在必得的架势。
何况还有一个强有力的姑母在背后,如此安排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谭公公提点的对,人心不可考量。
当初她们出身云泥之别却平起平坐,陛下也更重视她而非赵瑜烟,这一年里头,赵瑜烟想必心里颇有微词。
若往后在宫里再见到,二人身份已然不同,她得格外小心谦卑,突显出赵瑜烟的高贵不同。
桑青筠点点头:“我明白,劳烦公公为我费心了。不过赵瑜烟也知道我在御前的得脸,总不至于为难我。”
烛光幽幽下,谭公公深而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同住这一年,她到底没对你做过什么,说明原本心肠不算坏,但人都是会变的。”
“你不知道,自从你去了御前啊,我的心就从来没踏实过。”
“一定要万事留神,留住自己的性命。”
每次见面,谭公公都会为桑青筠的处境感到忧虑。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留住自己的性命最要紧,事事都要当心。
桑青筠知道,他在宫里的年份太久了,不知见过多少高楼倾覆,见过多少世事变迁。故而,想在漩涡中留守一分初心是极难的事。
他担心她在御前周旋太累,担心后宫的嫔妃频频把注意打到她的身上,更担心陛下。
但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正因为未知,内心才格外惴惴。
他和她都是奴才,哪怕地位颇高,也依旧是这偌大皇城中渺小不值一提的存在,唯一能提点的唯有“当心”。
后宫生存这么辛苦,却有人将你的性命安危日日惦记在心里,这份情谊,桑青筠如何能不感念。
她握住谭公公已经布满皱纹的手,虽然脸上在笑,可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
“只是您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别总是操心我。您年纪大了身子难免不舒坦,要好好的,等着我将来给您养老。您之前不是说一直想再吃到我们邰州的桂花糕吗,等咱们三年后出宫了,就在邰州也买一处小宅子,可好?”
谭公公摸摸桑青筠的头发,终于再次展开笑颜:“好,你说什么都好。”
往后他们一起在下房用了简单的晚膳,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桑青筠才提着宫灯回下房去了。
她和谭公公的关系在内侍省并不是秘密,在宫里的日子久了,总会有些人知道。只是谭公公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再惹出许多麻烦来。
所以自从她去了御前,二人见面的机会反而越来越少了。
但好歹谭公公还能见一见,她和黎熙熙想说说话就更不容易了。
也不知道她吃了谭公公送过去的肉粽会怎么样,她才刚及笄不久,仍是孩子性情,一定十分想家。
再有几天就是端午,届时满宫嫔妃、皇室亲眷还有朝堂重臣都会来赴宴,是个顶重要的大日子。
贵妃会赴宴,徐贵人也未必心甘情愿因为童宝林失了恩宠,恐怕又有风波要闹了。
桑青筠提着灯在宫道上行走,快步放得又轻又快。忽而一阵脚步声从另一侧走过来,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她抬眸看了一眼。
是常侍奉凤仪宫的太医带着医童从太医署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此时正站在凤仪宫门前的宫道上,那太医想去的方向恐怕正是皇后宫中。
上次她去看完熙熙回来,也曾遇到太医前去凤仪宫,当时是因为二皇子病倒。
可今日二皇子才去了御前陪伴陛下用晚膳,难道又出了什么岔子?
她不敢多停留,低头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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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转到了端午当日,天刚破晓便听得锣鼓喧嚣。外头各色纸鸢已然高挂,宫内四处挂着五彩香囊和艾草,满是过节的氛围。
桑青筠一大清早起便盥洗梳妆,换上熨帖的新衣衫,等陛下从云光山祭祖祭神回来便过去随侍。
今日这大场面,按着规矩,她和其余几个女官都得一直随着陛下出入行动、侍奉左右,一直到晚间就寝为止。
等梳妆完毕,她恰好踏着朝霞的余晖出门,天幕正渐渐褪成蓝色。
算算时辰,陛下应当在从云光山回銮的路上。等回宫之后,要先和嫔妃们在太液池岸边的汀州水榭看武将赛龙舟,从中赛出三甲以作奖赏,然后便是正午大宴。端午大宴上,嫔妃们若有才艺出众的,在这之前便可自行将节目报给皇后,以期用才艺博一个得宠的机会,这也是今天嫔妃们最在意的时候。
汀州水榭内,桑青筠跟着陛下一路走至,嫔妃们已经到齐了。
今日热闹,就连最不爱出门的裕妃娘娘都带着大皇子出来了。嫔妃们个个描眉画眼,宫装华美,足可见下了功夫。
皇后面上一直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底下的嫔妃们说话,摆足了母仪天下的风范,这会儿见陛下入内,立刻带领众妃和皇子公主们起身向陛下请安:“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金安。”
等坐到汀州水榭的龙椅上后,谢言珩方抬了抬手,面上挂了几分笑容:“今日是国宴也是家宴,都不必拘束,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