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宁时常去内侍省取东西,当下不假思索的就答了出来:“内侍省的账目主要是少监谭二在管,他为人和蔼,从不曾为难过底下的人,说话也周到。”
“只是……只是奴婢记得,他是皇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忠心得很呢。”
第26章
皇后身为中宫, 后宫这些要紧的地方哪里没有她的心腹,尤其是负责调配后宫的内侍省最关键,几个管事的都是她的人。
元贵妃早就对此颇有微词, 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赶上皇后有孕放权有机会好好整顿,那就不能轻易放过。
聂贵嫔轻轻笑道:“忠心?宫里哪儿有什么真的忠心。”
“宫女便罢了, 尤其是太监,没儿没女没根的东西, 忠心有什么用?爬到这体面位置上不就为图一口气。皇后能给的,你能给的只会更多。”
元贵妃握着账簿冷笑了声:“你说的也是。他若聪明识相,自然明白咱们的意思,以后只管收敛些便是,若是不识趣, 也别怪我公事公办磋磨了他。”
“传他过来吧,别惊动了人。”
正值晚膳时分, 余晖褪尽, 终于不似白天那么燥热,微风吹拂尚有薄薄的凉意。
内侍省里值守的宫人不多,大部分都去用饭了, 谭公公总是让年纪小的先去用饭,自己则独自守在屋内看今日的账簿,低低矮矮的平房里,只点着一支剩下半截的蜡烛, 他节俭惯了。
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晃, 将他苍白的发丝照得格外明显,谭公公翻过一页账簿细细看着,忽而一阵穿堂风过来, 将他手中的账簿吹得哗哗作响。
没来由的,谭公公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心里慌慌地定不下来。
今天后宫里发生的事实在不少,皇后分权给贵妃,又有两位小主升位降位。但他特意打听过了,阿筠并未被波及,仍好好的跟在陛下身边侍奉。
平日里最担心的就是她,只要她没事,谭公公就没什么记挂的。
想到这,他悬在嗓子眼里的心慢慢沉了回去,手也慢慢摩挲着账簿,想着兴许是他大惊小怪了。
谁知还没等再看两页,外头的小福子急匆匆的跑进来喊道:“谭公公,贵妃娘娘请您即刻过去一趟,说有事要问您。”
贵妃今日才接受后宫的账目事宜,有疑问也是难免,他是内侍省主管账目明细的少监,少不得和贵妃打交道。
他管账簿多年,一直尽心尽力毫无错漏,倒也不怕贵妃问询。
谭公公温和道:“无碍,那我就走一趟。你们当值的都做好自己的活儿,别误了功夫。”
“您的交代我都记着呢,”小福子赶紧过来掺着谭公公起来,又把灯笼点好递到他手里,不放心地把他送到了门口:“公公,贵妃和皇后一向不对付,您可千万谨慎些。”
夜色渐渐浓重了起来,谭公公接过灯笼,笑着说:“贵妃不是刻薄跋扈的人,对下人的宽容更是有口皆碑,想必今儿也只是问问话。你今天不当值,瞌睡了就去睡,不用等我。”
小福子诶了一声,在门前看着谭公公的身子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瑶华宫内灯火通明,诸人严阵以待,显然没有要早早歇下的意思。
因着传唤了人来,连大门都敞开着,漏出庭院内精美华丽的一角来。
谭公公管着账簿少在后宫走动,今天算是头一次正经来瑶华宫,一见里头通院的气派,就知道从前贵妃娘娘得宠并非一句虚言,心里愈发沉了沉。
芊宁本在门口候着,一见谭公公来了,先面上挂着微笑将人迎进来,可才一进院子,她便立刻嘱咐宫里的太监将门都合上,不要让外头的人随意打扰。
沉重的木门严丝合缝的关上,谭公公未曾敢回头看,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恐怕皇后有孕,贵妃终于忍不住要下手做些什么了。
他躬身低头进内向贵妃和聂贵嫔行大礼,规矩不敢错漏分毫:“奴才给元贵妃娘娘、聂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元贵妃垂眸看过去,倒没想过这个胆敢中饱私囊的太监会是这般模样。
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腰弯得极低,一副谦卑讨好的样子,让人想象不出他会是个贪欲极深的人。
可自小出身高门贵族,这般能说会演的奴仆她见得多了,即使明面上装的再像都不成,只需看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看着谭公公,元贵妃和聂贵嫔对视了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她华丽纤长的寇甲轻轻划在手边的账簿上,摆足了贵妃的威仪:“这么晚叫你过来,是觉着这个月内侍省的账目有些不对,特意来问问你这管事的。”
“皇后有孕,这阵子后宫的大小事宜基本上都得本宫过目,本宫不甚熟悉,自然要一条条细细对过了才行,你说是不是?”
谭公公不敢抬头,只一味地应和着:“娘娘所言极是,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看他还算配合,贵妃满意地勾了勾唇,问道:“上个月绢丝的采买价钱是多少,你可还记得吗?”
在内侍省这么久,谭公公事事都会谨慎留神,尤其是过手的每一笔账目都得做到心中有数,否则他这般掌管账目银钱的人极容易得罪宫中的小人,给人留下钻空子的机会。
所以他只是想了一下就答了出来:“回娘娘的话,奴才记得上个月采买绢丝的价钱应该是二十两银子左右,都是每个月定量采办入宫的。”
元贵妃笑了笑:“你是好记性,倒也记得之前的价钱。”
“可——这个月的价钱,怎么变成了二百七十四两?足足添了十倍之数,恐怕不大对吧。”
谭公公的身子猛然一颤,额上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他只管账簿,并不经手采买的事,所以宫外绢丝每个月到底什么价格他并不知情。可这个月的账簿他是一一对过的,绢丝虽然有所涨价,但绝非十倍之数,不可能涨了这么多。
可贵妃看的账簿是内侍省的人亲自送来的,当着他的眼皮子拿走的,不会有假。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是有人想借贵妃掌权之手除了他,自己上位?还是贵妃捏造事实借机发难?
亦或是皇后娘娘刻意为之……?
这次移交宫权本就有些蹊跷,账簿更不是寻常人更改得了的,谭二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恭恭敬敬地回着:“奴才只管记账,并不经手采买之事,恐怕得劳烦娘娘传采买的宫人问话了。”
元贵妃冷笑了声:“你倒知道怎么洗脱嫌疑。采买之人本宫已经问过了,采办的单子的俱在,价格可不是账簿上所写的数。”
“本宫思来想去,唯有贪污一事可以解释,否则这账目就说不清楚了。内侍省的账簿一贯是你在管,如今出了岔子自然也要拿你问罪,”
烛光熠熠,元贵妃的娇柔面容在此时看起来格外森然:“大胆谭二,你竟敢中饱私囊,贪墨宫中银两。”
谭公公立刻再度跪下,满布皱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恳切地解释道:“娘娘息怒!还请娘娘容奴才好好调查,此事一定另有原因,绝非是娘娘今日所见。奴才虽身在内侍省,却从不贪后宫一丝一毫,娘娘尽可去查去问,奴才都无怨无悔!”
见状,元贵妃反而轻轻笑了起来:“其实本宫也不是非要为难你,只是刚接手宫中庶务,难免力不从心些。”
“今日这账目既有问题,难免要找第一责任人问个清楚,如此也好对后宫银钱来往有个底儿不是?”
说到这,一直没说话的聂贵嫔柔声接了句:“看你穿着清贫,想来也不是喜欢在后头吆五喝六,贪污官银之人。只是贵妃娘娘主理后宫,也需要一个人在后头为她多操劳些,谭公公,你觉得呢?”
若这谭二是个识相的,今日她自然可以保他无虞,将来更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可若是个不识相的,她固然不能这样轻易打死一个内侍省少监,可让他吃些苦头也不是难事。
毕竟账目是实打实的有问题,既有问题,身为协理后宫的贵妃,教训宫人是理所应当的事。
即使他真的从不贪墨又如何?事情在他手下出了问题,什么处罚他都得认。皇后要是想保他,那便正好坐实了她管教后宫不利的名头,陛下更不会放心她。若是不保,她正好可以拿他树立威严,再名正言顺的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要想做大事,她就不可能再在意一个宫人的清白,否则心慈手软下去,便是什么事都做不好的了。
说罢,元贵妃和聂贵嫔垂眸静静地看着他,探究的眼神一刻不停的在谭二身上游走。
他听明白了贵妃的意思,大抵就是故意借着账簿的问题发难,好让自己为了活命向贵妃求饶,投奔在贵妃手下。这样一来,内侍省的核心之中变有了贵妃的人,将来贵妃再和皇后争权也好,掌管后宫也罢,都能顺利许多。
可他入宫已经几十年了,原先在宫里时便是当今皇后的姨母,先帝的安妃一直抬举着他。后来陛下登基后,也是皇后娘娘重视,将他一手抬到了内侍省少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