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她说:“陛下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奴婢唯有一具躯体可供陛下享用,还请陛下不嫌奴婢卑贱,容奴婢略略报答一二。”
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模样,谢言珩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她究竟——
把他当成了什么?
谢言珩合上眼,嗓音顿时冷了下来:“桑青筠,穿上你的衣服。”
“朕不需要你的报答。”
第28章
桑青筠痛苦地垂眼, 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划在胸上一寸的手死死停住,再不能往下, 像支离破碎前最后松的一口气。
陛下不喜勉强,更不会趁人之危,原来这份品格, 才是她今天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桑青筠,在这一刻得以保全自己今晚最后的尊严。她从未如此庆幸过陛下是一个正直仁慈的君主。
起码对她而言。
她把纽扣一粒粒重新系好, 身前的陛下仍闭着眼睛,未曾占她一丝一毫的便宜。
等穿戴整齐,桑青筠仍对今日心有余悸。她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向陛下行大礼,颤着声音说:“奴婢深谢陛下的恩德, 今后定会一生一世服侍您,偿还您的恩情。”
至此, 谢言珩才睁开了眼睛。
他垂眸深深的看着桑青筠, 看着她如今破碎卑微的模样只觉得不喜。
他从未想过要以任何卑劣的手段占有她。
若他想,她早在不知多久前就已经成了后宫中的一个选侍,又或者是个更衣, 根本不必等到今日。
身为帝王,他自问给了她足够的耐心和不越距的尝试,上次在玉芙宫就是证明。
她做了她的选择,谢言珩也尊重她的选择, 两条路上的人最好泾渭分明, 这些时日再不曾对她有任何心思和举动。
他承认自己还对她保留了兴趣,但绝非看到她在跟前宽衣解带就会喜欢。
即便有朝一日她真的想将自己奉上,那也该是心甘情愿, 是因为倾慕于他,而不是所谓的报恩或报答。
谢言珩已经无意再了解她今晚究竟出了什么事,不久前的种种已经足以在后宫掀起渲然大波,只等天一亮,自会有人把消息送到他跟前。
他不再看她,冷冷道:“朕不需要你当牛做马,御前也不缺你一个人。”
“这几日不必来御前伺候了,退下。”
桑青筠浑身一震,泪痕未消的脸仍怔怔看向陛下,半晌都没动。
她不知道陛下此刻是不是恼了她,不知道陛下这么说的意思究竟是何。
是因为她这般的举动太过轻浮,玷污了陛下的用心,还是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陛下对她唯有御前侍奉的情分了?
从前的桑青筠从来不愿意多想陛下的心意,可如今这是她唯一的倚仗,她不得不多想些。
贵妃权势通天,她若想保全自己和谭公公的性命,此时唯有紧紧抓住陛下,不论陛下对她是处于什么原因都好。
桑青筠怕极了,通红的双眼泪光盈盈,纤细的身子仿佛一把风就能将她吹倒,她眼中带着无助的乞求,声音也随之颤抖起来:“陛下——”
殿外风声呼啸而过,殿内是一片长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谢言珩终于忍不住再次偏头,想要去看跟前那抹青色丽影,却发现她已经不知在何时离开了,唯有跪过的地上有一滩小小的眼泪,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晶莹的光。
回到下房后,桑青筠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都没睡着。
她记挂着谭公公的伤,盘算着后宫的局势,也担忧陛下对她现在的态度,如此种种,不得安枕。
今日为了请太医诊治谭公公的伤闹出太大的动静,不仅深夜惊动了陛下,令戴铮亲自为她请太医,更是因此事狠狠得罪了贵妃。
皇后有孕本就得意,贵妃心中定然不是滋味。她初掌宫权,今日拿谭公公出来就是为了挑出皇后的错处再以此立威,好证明她才是最适合掌管后宫的人。
可她如论如何都想不到,谭公公挨这一顿板子不仅没能让她如愿,恐怕明日一早消息传开,还会有人说她跋扈不知轻重。
毕竟连陛下都派出太医诊治了,那就无异是在说贵妃的决定并不正确,谭公公无辜受害,是贵妃行事莽撞。
如此一来,贵妃火上浇油,对桑青筠和谭公公的态度只会更差,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算起来,除了陛下可以作为倚仗,也许还有皇后,也能稍微帮一把。
谭公公本就是皇后的心腹,贵妃若因此事失利,皇后便能坐享其成。但她和皇后之间本无利益关系,又非亲非故,不能指望皇后能够一力保全她和谭公公。
但这件事上,不知道皇后会不会帮忙,又能帮到哪一步。
今日之后,她和谭公公的关系再也不是秘密,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而她也再不能所谓的明哲保身,在众人眼里,她只会是贵妃的敌对方,是皇后的亲近方。
若皇后肯帮忙,她便能少麻烦些陛下,今夜之后,她总觉得亏欠了他的。
这般想着,桑青筠极不安稳的睡到了天蒙蒙亮,意识刚一苏醒,她就立刻从床上起身梳洗,马不停蹄地去了内侍省。
内侍省的人经过昨晚正人人自危,不管是亲近谭公公的还是不亲近谭公公的,今日见了桑青筠来都不敢再调笑一句,个个离得远远的站着。
昨夜她是带着戴铮和周太医赶过来的,这是什么身份?!当初只知道她是陛下跟前的女官十分得脸,可真出了事才知道,原来她的脸面比想象中更大。
眼前谭公公还在床上躺着不知生死,性命攸关的关头,谁敢碍了她的事?
桑青筠无暇顾及旁人是如何看待她的,一进内侍省的门就径直去了谭公公的下房,推开门,小福子就守在床边打瞌睡。
他的头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却硬撑着没真的睡过去,明显是照顾公公一夜都没休息,桑青筠心中一阵感动。
“小福子,小福子。”桑青筠将他推醒,轻声问,“公公的情况如何?”
小福子猛地惊醒,第一反应是护住床上的谭公公,等看清是桑青筠来了,才松了口气:“一夜过去,公公的体温已经慢慢正常,血也止住了。只是挨板子受的是内伤,皮肉伤倒是次要的,公公眼下都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我已经让小安子去煎早上的药了,等会儿就能端过来,姑姑是不是没用早饭?我去内侍省给你端一碗稀粥来吃吧。”
桑青筠温声说:“你在这熬了一夜,我怎么忍心?陛下已经免去了我这几日的活,能安心照顾公公,你就不必一个人这么辛苦了。”
她从身上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来,交到了小福子手上:“咱们到底是下人,虽有陛下的恩典,可在哪里打点都需要银钱,总不好空口白牙一句陛下允准的就算了数了。公公这身子不知多久才能养好,你在他身边伺候离不得这些,就先拿着用,不够我那里还有。”
桑青筠说着说着眼眶又有些温热:“本是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想着将来能出宫伺候公公养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实现了。”
小福子知道宫里的规矩,在宫里讨生活不容易,别说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是做小主的也都要拿银钱到后宫才能有人办事。所以当下并不扭捏直接收下了,只是他先看了看外头,这才低声说:“有咱们照顾公公,公公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但姑姑,方才天刚亮的时候,我听见外头说贵妃派来取代公公少监一职的曹鑫已经来了,他看起来可不像公公这般平易近人。”
内侍省的这些个职位油水多,地位高,哪个不是香饽饽?本就有无数人趋之若鹜。若不是一个箩卜一个坑,恐怕早就有人想取而代之了。
这个曹鑫是贵妃的心腹,他巴结着贵妃这么久都没个登天路,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得意之余,想必心里还有些愤恨。
桑青筠了解公公,他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这么多年不少人想走他的门路都被拒绝了,明里暗里得罪的人不少,若她记得没错,曹鑫就是其中一个。
虽说她和小福子能轮流照顾谭公公,但若真有人想对公公下手,人总有三急,她怕难以招架。
曹鑫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贵妃,不知今日会作何想法。
桑青筠深深舒了口气,只觉得眉心突突地跳,让她不安宁:“我知道了,你不用声张,也别和他起任何争执,能避就避着点,我会再想想办法。内侍省的活我会帮你和正监说一声,你快去用点早饭歇息吧。”
小福子点点头,很快就按着她的交代离开了。等小安子把药送来,她小心地给谭公公喂下,又给了小安子一笔钱,让他分给昨夜赶来帮忙的同僚们,这才静静地看着屋外头,心跳难以安宁。
她在赌,赌皇后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笼络她,也在赌,赌皇后到底重不重视她手下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