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桑青筠的手走到偏殿去,坐在了膳桌跟前:“今日朕命人换了几样爽口的菜,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陛下对她刚刚所说的话避而不答,桑青筠一时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自己今日所说是否太明显了,又或是说得太多了,惹陛下厌烦。
他一向不喜欢麻烦的人和事,自己才刚入后宫两天就惹出这么多风波,陛下会纵容,还是感到厌倦?
不知道为什么,桑青筠分明是为了替熙熙出气,也为了让徐常在不痛快才故意如此,其实她心里原本没这么不痛快。
可这会儿陛下的沉默却突然叫她觉得十分委屈,好像他此时的沉默比旁人来得更伤人,也更让她难堪。
看来陛下这两日的宠爱不光红透了别人的眼睛,也冲昏了桑青筠的头脑,她竟会觉得自己真有这么特别,她说什么陛下都能纵着她。
她鼻尖骤然一酸,垂睫举起银箸夹了碗里的一块鱼肉,眼泪恍然间不受控的掉下来。
“怎么又哭了。”谢言珩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只觉得她娇得很,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一下,“有什么事能比和朕用膳更要紧,一刻都等不了?”
抹了眼泪的指腹挪到她轻咬的红唇上,又咸又湿,谢言珩看着身侧的桑青筠,清冷的嗓音带上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你今日若能用完一碗饭,朕便晋黎充衣为宝林。”
“要还是不要,全在你。”
第38章
自从谭公公被贵妃杖责生死攸关, 一直到现在数不清几个日夜,桑青筠都没吃过这样的饱饭了。
一整碗的饭和各式荤素搭配的菜式,饭后又按着陛下的意思喝了半碗汤, 桑青筠腹中饱饱的同时也如愿得到了谢言珩给黎熙熙晋位的旨意,午膳一过便由戴铮亲自去传的旨。
熙熙原本位分不高,即使陛下晋她为宝林也只是从八品变成了正八品, 可宫中哪怕是一级之差也不可小觑,位高一级压死人——
她此次晋位如此不招人待见, 可赵贵人和徐常在见了她仍要毕恭毕敬。
何况此次晋位最要紧的不是位分,而是其背后带来的含义。这是昭告全宫,陛下赞许她和熙熙惩治奴才的举动,也能让钟灵宫和其他各部的奴才再不敢明摆着怠慢她,轻视她, 往后的日子便能舒坦许多。
至于徐常在,陛下虽暂时不提, 也没有因她的言语而对徐常在有任何实质性的惩处。可桑青筠知道, 人的印象其实是最重要的东西,徐常在明面上安分了这么久,图谋的不过是等时间久了以后再伺机再次获宠。
陛下眼前不提, 但谁又知道以徐常在心高气傲不甘人后的性子,将来会不会数罪并罚?
到时候,就算皇后有心要保,陛下也没那么多情分好顾念了。
桑青筠这两日闹得不小, 后宫里的一双双眼睛都牢牢盯着她。此时她住在陛下跟前山高皇帝远, 可昭阳宫修好以后,她就要从陛下身边真正地进到后宫里去,时间一长, 不可能不出事。
黎充衣晋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宫,一时间宫中酸她好命的有之,愤怒她与桑青筠结党狐媚的有之,还有几个人却心慌意乱,惴惴不安,唯恐自己从前欺负她太过了。
瑶华宫内。
贵妃、聂贵嫔和珂贵人齐聚一室,正坐在贵妃宫中的侧殿议事,气氛十分冷凝。
珂贵人坐在下首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小心地抬眼打量着两位娘娘,多少有点心虚。聂贵嫔倒是神色平静,温声劝着贵妃清清心火,这么损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可话是这么说,贵妃这段日子以来的不顺心和怒火已经让她的忍耐度接近了临界值,眼下她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尤其桑青筠的晋位和皇后的有孕最让她无法接受,这些时日她吃不下睡不着,整日都在煎熬中度过,今日再听到陛下晋了黎熙熙为宝林,她便更是忍不了了。
自从今年开始她就事事不顺心,先是陛下因为一点小事冷落了她,紧接着是皇后有孕,再然后是交付宫权处置谭二被陛下打了脸,如今后宫威信尚未重筑,陛下又被桑青筠爬了龙床,封了位分。
仅是她一人就算了,偏生还不知检点,竟怂恿着黎宝林大肆处置钟灵宫的宫人,今日又被陛下晋了宝林!
她区区一个淑仪哪儿有资格管钟灵宫的事,皇后偏还纵着,依她的意思将王公公罚去做苦役了。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这个贵妃御下不严才养出了钟灵宫这群凌辱主上的狗奴才吗!
皇后这个心机深沉的毒妇!那桑青筠分明是记恨于她,所以才刻意勾引陛下,好进宫来和她作对的!黎宝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和桑青筠如此熟识之前却藏着掖着,她还真是小看后宫这些人了。
“都是贱人!”
元贵妃越想越不顺,抬手将手边的杯盏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砰”了一声,哗啦啦的碎瓷片子顿时在地面上迸裂开,里头的茶汤撒了一地。
珂贵人吓了一大跳不敢说话,认识贵妃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暴怒的样子。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贵妃现在面相都变了,和之前十分不一样,以前是娇柔婉约,顶多有点小脾气,可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令人不寒而栗。
可她身份低微怎么敢议论贵妃的事,她还指望着依附贵妃呢,谁知道那个黎宝林将来会不会记着那日罚跪的仇。
聂贵嫔看着贵妃现在的模样,并不提黎宝林和桑淑仪的事,反而温声劝道:“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整日气哄哄的,身子怎么会好?”
“太医之前说过,你脾胃虚弱,气血也亏损,应该多多静养。整日如此大动肝火,吃不下睡不好的,你将来还怎么怀孩子?难不成看着宫里的其他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有孕吗?”
“其实要我说,你现在何必这么急着对付她们?一个两个的平民出身,就算陛下现在对桑淑仪心中有愧多宠着两天又怎么样,难不成还真的越过你去。你好好想想,把心思放在桑淑仪和黎宝林身上,谁最省心得意?”
聂贵嫔说话的语气没有多恭敬,明显是恨铁不成钢,可在这个宫里,也只有她敢和贵妃说话的时候没有尊卑之分,反而更像朋友,贵妃也只听她的,只信她的。
这是珂贵人想都不配想的待遇,只敢低下头装没听见。
元贵妃心中的悲愤旁人无法体会,可聂贵嫔的关心还是让她红了眼睛。
孩子,她心中最大的痛楚就是孩子。若不是皇后又有有孕了,一切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她也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啊,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可每每太医来把脉,总说她身子虚弱不宜有孕,眼下是难以生养的体质。
养了这么几年了,若说是当初小产的亏空也早该补回来了,究竟哪里这么不调,宫里所有太医都说她体质不佳,不宜有孕?
元贵妃阖了阖眼,任由泪水落下,她也想好好养身子,奈何这世道不容她养。那些人一个个踩着她往上爬,偏偏她最在乎的陛下又和她渐行渐远,她怎么甘心,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和她离了心呢。
可眼下想做的事太多,含薇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总得分个轻重缓急才是。
“来人,送些点心茶水来。”元贵妃强撑着身子振作起来,眼圈红的不像话,“你说得对,我得冷静些,先把最要紧的事做了才成。”
桑青筠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在宫里,她跑不掉,可眼下皇后的肚子却等不了了。时间这么一天天过去,眼见着她已经微微显怀,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决计是不能再等了。
娘娘们议事,芊宁亲自进来倒水斟茶,她今日泡了养颜的玫瑰花茶,里头搁了黄/冰糖和些许蜂蜜,是近来贵妃最爱喝的解渴饮。现在天热,娘娘又心烦气躁,有时候一天下来能喝上好几壶。
贵妃心中郁结稍解,一连喝了好几盏花茶,心头的火才算被浇灭了些许。
珂贵人人微言轻,这会儿觉得贵妃平静下来了实在是件好事,忙双手伸出也接过一杯花茶轻啜,可刚喝一口,眉头就微不可察拧了一下,这茶对她而言有些过甜了。
聂贵嫔柔声笑起来:“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哪儿有什么事是比你自己更重要的,唯有养好了,那才能以待来日,剩下的徐徐图之便是了。”
“其实要我说,桑淑仪就算眼下再炙手可热也不要紧,她和黎宝林虽要好,可皆出身民间无依无靠,又无得力的母族,这样出身的人能走多远,先帝那一朝你见得还少么。现在陛下糊涂一时,还能糊涂一世不成?”
她敛眸举杯喝下半盏玫瑰花茶,神色分毫变化都不曾有:“咱们等着看便是了。”
说罢,贵妃眼底渗出几分寒意:“她能有今日,无非凭的是在御前的那点功劳和皇后,等这两个都没了,还能有她什么事?”
“芊宁,本宫之前交代你的事该着手做起来了,记得手脚要干净,千万别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