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起他那双好看的手,印象中总是矜贵地提着御笔,再然后就是瓷杯在手,要么捻棋落定,总之看起来清冷疏离,是个喜静之人,便很难想象到他去做那些粗犷杀伐之事是什么模样。
这般想着,桑青筠就有些出神,连耳边陛下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等她回神的时候,下面的人群突然沸腾起来,兴奋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她看过去,就连陛下都已经翻身上马,视线朝她这个不专心的人看了过来。
她有些心虚,却仍扬起笑容面对陛下,等他调转马头离开,才拿帕子掩住口鼻清了清嗓子。
此时所有参与围猎之人全都一字排开,除了参与之人,身边还有负责保护安全和计数的侍卫不计其数,远远望去声势浩大,令人心生神往。
随着陛下的一声出发,震耳欲聋的鼓声和铜角顿时激起声浪。成片的马匹飞驰起来,个个膘肥体壮,身姿矫健,马蹄下扬起一阵阵尘灰。
在台上嫔妃的眼中,能将一切尽收眼底,便更加震撼了。
尤其是今年才入宫的嫔妃,本就年龄尚小,今日一见世面都觉得新鲜,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聊起来,猜今日谁能拔得头筹。
珂贵人不懂朝堂上都有谁,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她这一党纪嫔已倒,她只能巴结聂贵嫔。
这会儿连忙转头看向聂贵嫔,拍她的马屁:“妾身听说贵嫔娘娘的兄长也参加围猎了吧?当真是国之栋梁啊。妾身记得端午赛龙舟的时候便是第一,陛下很是赞赏,赏赐了官职升迁。如今还能参加围猎更是了不得,若有大收获,保不齐陛下又要奖励了。”
聂贵嫔笑意端庄,做足了身居高位的样子:“我朝的人才向来是文武双全者为佳,陛下重视科考,自然也重视围猎,所谓赛龙舟和围猎,都是以节日之名团结君臣,考较才学,不管是谁出类拔萃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自然高兴。”
她笑了笑,很是谦虚的模样:“本宫的兄长若能争气自然是好,可朝中人才济济,倒不好说大话了。”
珂贵人看着聂贵嫔说话头头是道,看起来的确比当初的纪嫔更有高位妃子的风范,心中更加坚定了要攀着她的打算。
皇后那边肯定容不下她,她又罚过黎宝林,明嫔也不可能容得下她。事到如今只有聂贵嫔和她无冤无仇,以前又都是纪嫔的人,想来也亲近点。
珂贵人忙不迭地点头:“娘娘所言甚是,看来还是妾身粗浅了。”
眼见着她们两个人一唱一和,妍容华就看不惯。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当真是可笑极了。当初有皇后和纪嫔,她们不管怎么样都服气,可聂贵嫔又算什么?
妍容华嗤笑了声:“今日围猎,最大的主角自然是陛下,咱们身为陛下的嫔妃,一直牵挂母族恐怕不好吧?”
“你们惦记着母族,嫔妾可是惦记着陛下。等会儿陛下若丰收归来了,嫔妾讨赏的时候一定替聂贵嫔问问兄长的收获如何,千万提醒陛下,别忘了聂氏的功劳。”
聂贵嫔的面色微变,可众人在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压下不悦,稳声道:“不过是珂贵人提起闲话两句,妍容华何须咄咄逼人。今日咱们的心神自然都在陛下身上,这一点,难道还有异议不成。”
妍容华扯了扯唇:“自然无异议,只是心里想什么嘴里才说什么,若当真是惦记陛下,就不会口口声声扯功劳,不可信的很呢。”
说罢,她娇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懒得再理会这两个人。
妍容华说完就出了气,旁人虽没说什么,可投来的异样眼光还是让聂贵嫔十分在意,心中冒火。
她岂能不知妍容华为何在此时呛她,无非是看不惯她今时今日是众妃之首,压着她们一头,也看不惯珂贵人吹捧她。
从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她与妍容华都是太子承徽,平起平坐,家世也相差无几,甚至还是妍容华得宠些。
但陛下登基后她已经有了瑶儿,再加上有纪嫔帮她说好话,陛下才封了她一个主位,与妍容华拉开了差距。
虽说是尊卑有别,但妍容华心里从来没服过她,更因为两派水火不容而从不多说话。
如今皇后和纪嫔都来不了,裕德妃也没在,她就看不惯自己得意,非要出来踩一脚。
聂贵嫔心中窝火,可不曾发作,还是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因为在意只会顺了妍容华的心意。
她算什么东西,现在不如自己,将来也一定不如自己。
她绝不会输给妍容华一筹。
桑青筠将她们的争锋相对收入眼底,对妍容华,她倒是多看了两眼。
她胆子倒大,也知道怎么往聂贵嫔的薄弱点戳。
若不是今日踩到聂贵嫔的尾巴,她还真没看出来,表面温和谦虚的聂贵嫔原来内心深处是如此敏感自卑。
不管怎么装出一副识大体的大度模样,可她的心无时无刻都在计较得失,都在盘算尊卑。
在最风光的时候被人当众下了面子,一定不好受吧?
如此说来,她之前做出的种种手脚倒说得通了。
说白了是不甘人后,还偏偏想留一份温婉仁善的美名给陛下看。
再怎么装,骨子里的小算计也登不上台面。
连妍容华都瞧不上的人,想必之前在府里还有事情发生,但这些就是桑青筠不得而知了。
不过妍容华,或许有朝一日桑青筠用得上。
这几年的观察下来,其实她算得上心性简单。心直口快、撒娇卖痴,喜华服、好美食,热衷荣华富贵和炫耀,从前有些恩宠,在陛下的印象里,她应当也不算坏。
如今后宫高位空悬,只有一个裕德妃和一个聂贵嫔。聂贵嫔表面风光实则十分不稳定,一旦聂贵嫔没了,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裕德妃,和妍容华之间有巨大的断层。
桑青筠知道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后宫的位分一定会有变动。
到时候妍容华,就是关键人物了。
第71章
一开始就闹了一通, 气氛顿时变得不太愉快。
尽管聂贵嫔被挑衅后也一直维持着体面的笑容,可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却能感受得到,连珂贵人都不敢再多说了。
跟着陛下来围猎的高位本就少, 聂贵嫔和妍容华都是她们惹不起的,眼下围猎才是最要紧的事。
高台之上大风呼啸,美人们头上华丽的步摇和发丝被风吹动, 看起来格外鲜活动人。
距离围猎开始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这场马背上的比试快到了尽头, 围炉也传来了阵阵炊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
桑青筠起身凭栏而立,一袭湖蓝色宫裙迎风猎猎,背后的披帛亦被风吹起,恍若壁画中的神女。
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坐着, 偏偏明嫔不和聂贵嫔知会一声就站了起来,摆明了不把聂贵嫔放在眼里。
以前向来知道御前女官桑青筠最懂规矩, 入了宫以后她也不曾做出什么僭越跋扈的事, 今日却敢堂而皇之地下了聂贵嫔的面子,虽然不如妍容华那般直接争执,却是无言的忽视。
在座的低阶嫔妃们打量着她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暗暗咂舌, 心想怪不得妍容华和明嫔都是皇后的人,对聂贵嫔并无什么尊敬,看来以后对上她们得格外注意些。
同时观察情形的时候也被桑青筠出尘的美貌和气度所折服,心中暗暗艳羡。
宫里美人自是多的, 可气韵却是令美人脱颖而出的存在, 就像明嫔身上的气韵便格外出众,越发显得她让人移不开眼。
看着她的举动,聂贵嫔才压下去的火气又被这般的轻视撩起, 可她什么都不会说,强迫自己沉静下来以待来日。
倒是妍容华偷偷看着她和身侧的贴身宫女海瑜嘀咕了两句,声音放得轻微,旁人并不能听清:“以前没觉得她这么胆大,居然还敢和聂贵嫔叫板。”
海瑜为她重新换了杯茶水,应和道:“您和明嫔本就是一系的,自然都以皇后娘娘的立场为主。其实明嫔如今这样得宠,您和明嫔很该多亲近亲近的,何必弄得这么僵呢。”
妍容华的面上僵了一顿,不情不愿道:“你的意思是我和她交好,将来说不定陛下也能重新想起我来?”
“那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入宫这么多年了,还得依靠明嫔指头缝里露出的那么点儿东西过活。”
“难道我不要颜面的?”
海瑜无奈道:“等您恩宠在手,地位崇高的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旁人只会羡慕您,难道还会抓着您是如何得宠不放吗?要是不服气,恩宠就在那,怎么不见得她们拿到?”
“您可别把路走窄了,眼下陛下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您了,您膝下又没有孩子。虽说是跟着皇后,可皇后其实并不重视您,也不曾给过您什么好处。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将来恐怕要无声无息的老死宫中,您甘心吗?”
妍容华被海瑜的一番劝说说得心烦意乱,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的确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