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人懊悔地一叹,“蛟龙重现,没了河神的压制,这畜生专挑水滴纹攻击,闹得我们不得安生。”
“报应啊……”老人自嘲道,“都是报应!”
他朝河的对岸大喊道,像极了村民评价的毛头小子。
他终于解了气,也不管祝淼听没听这个故事,一边摇着头一边嘟囔着“算了算了”。
他背着手慢慢地往村里走去,看这背影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但他的声音依旧洪亮:“走走走,去看看谁家小孩来了。”
是孙婆婆来了。
祝淼刚走村里就看到了大团圆的现场,孙婆婆紧紧地搂着两名老人落泪,明明两位老人看上去河孙婆婆差不躲年纪,祝淼还是听见她喊道:“阿爹,阿娘。”
随后她又朝另外两名差不多的老人喊:“阿爷,阿奶。”
五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站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谁和谁是同一辈。
孙婆婆的娘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没有过多言语,用手轻抚着她的背部。
即使水下的世界蛟龙肆虐,也仍抵不住亲人相聚时的激动。
祝淼静静地看了会儿,悄声离开。
孙婆婆到达湖底时有哀乐相送,应当是在船上寿终正寝了。
而她通过跳河的方式来到水下世界,虽来得突兀村民也不足为奇。
哀乐一出蛟龙捕猎,哀乐一结束回到原点,也许通过幻境落水是河神对他们最后的宽容。
河底下没有昼夜之分,也没有内脏感觉,村民们各个老当益壮的,如果没有蛟龙的威胁,也算是“永生”了。
只是人心中的畏惧将灾难带给了朝思暮想的亲人。
自己也背负起了责任。
祝淼不会去评判谁对谁错,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副本的通关方法。
如果她能触碰到水下的这条河,兴许能找到答案。
只是河前的那一堵透明墙将河流挡得死死的,不触发特定条件根本下不了河。
她来到村上唯一一家丧葬用品店,水下的店里已经不再售卖寿衣,但陆上的招牌只要还挂着,水下的也不会消失。
看店的是一个年轻人,在这“老龄化”严重的水下村庄,他是祝淼见过为数不多的青年。
年轻人很健谈,见到祝淼后很自然地搭话道:“你是因为什么死的?”
虽然这在陆地上不是什么好话,但到了水下却是嘘寒问暖排行榜上的第一开场白。
“跳河了。”祝淼说。
年轻人挑眉:“想不开?”
“差不多。”
“挺幸运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穿着自己的衣服。”
“你不能把寿衣脱了吗?”她问。
年轻人当即就要脱下披在身上的的寿衣,可那件寿衣就好像黏在了他身上一样,连撕扯都用上了也脱不下来一点。
他脱完上衣又去脱裤子,在祝淼直勾勾的目光下一顿,打趣地道:“不回避?”
“又脱不下来。”祝淼说。
年轻人的举动很好地验证了她的想法,村里人没办法摆脱身上的桎梏,所以就算她穿着私服也不会有人对她产生非分之想。
“脱也脱完了,说说为什么想不开呗?”
村里好不容易来了个新人,年轻人巴不得把各种话题拿出来解闷。
“想死。”祝淼说
“你是怎么死的?”她又问。
“你这小姑娘说的不是废话吗,”年轻人吐槽了一句,但还是全盘托出,“我娘死后家里就剩我和妻与子三人了,本来不想上船的,但差点被河神杀死,后来上了船就被我爹娘‘叫’下来了。”
“为什么不上船?”
“这不还没教会我儿手艺吗,”年轻人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寿衣,“可惜了,还不如不教。谁知道这是害人的玩意。”
他朝祝淼的衣服努努嘴:“现在上面还穿吗?”
“穿。”
“哎……恨不得给他们托梦。”
“不能托?”
“你当这志怪小说呢,真能托梦也得找阎王爷,我们这算什么,还没死呢。”年轻人摆摆手,有些自嘲地看向自家空空如也的店铺。
原本在水上做得也只是寿衣生意,现在来到了水下,店铺没被人砸都算幸运了。
“我从来没想过害人……”年轻人轻轻地喃呢了一句,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如果知道河下的光景,谁还愿意坚守这一门手艺。
祝淼也环顾了一圈店内的环境,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陈述道:“河上的蛟龙不会攻击穿寿衣的人。”
“我当然知道,”年轻人眼中的光线暗了下去:“还不如直接在上面被蛟龙吃了。”
祝淼没说话,年轻人自会往下说。
“起码被吃了也算死了,落不到来这里的下场。”
“可惜啊,死的始终都是少数。”
“我的家人全死了。”祝淼说。
年轻人一愣:“你的家人是谁……”
祝淼又开始像报菜名一样报家人,但这次,报出来的名字比报给老人的多了许多。
“他啊,”终于,年轻人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他过河了,指不定都开始下辈子了。”
“他没‘死’?”
“说他是‘死’了,也算是‘死’了。”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但祝淼听明白了。
所谓‘死’分两种,一种是被蛟龙吃了,还有一种就是和她祖辈一样过河了。
她这一连串话也不算白搭,成功从年轻人那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后便告别了年轻人。
她目前所了解的线索有限,具体该怎么做还得等易沧澜带来情报后再做商榷。
祝淼没再去找村民搭话,普通村民都和她一样,漫无目的地在村里闲逛。
除了丧葬用品店的年轻人,几乎也没什么人需要她去着重接触。
没有困意没有感觉,水里的人也就没了时间观念。
大部分村民都聚集在家门口的小路上,和路过的人打打招呼唠唠家常,可碍于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闲聊声随便几个凑在一起就吵得人头疼。
祝淼上后山找了个清净地,用异能在一棵适合做船的杉木上打上了个标记后,便沿着小路往山洞里走去。
族谱上依然只有他们家被划去了名字,而从年轻人口中得知的那个被蛟龙吃掉了的村民的名字也安然在列。
祝淼看着自己的“列祖列宗”,唯一能想到不同的只有他们家之前没人上船。
过河……
没人上船才能过河吗?
陆地上的村民说上船可以得到永生,所以水下的人永远都在轮回。
一旦船上没有自己的亲人,水下的村民才能摆脱“桎梏”轻松过河。
可她现在已经下水了,想要阻止村民上船也无济于事。
唯一可以寄托的希望也只剩下易沧澜了。
只是……
祝淼看着那个缓缓浮现的红圈,心中的那一句“晚了”硬是盖过了“水下的流速和陆地上不同”的结论。
鲜红的颜色牢牢圈住了易沧澜的名字——他上船了。
祝淼像是被村民感染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只是那口气还未叹出就扼杀在了喉咙里。
——红圈在停留了一会儿后迅速变淡!
祝淼揉了揉眼睛,第一次在这个副本里感到了震惊。
她没看错,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易沧澜名字上的红圈就已经消失了。
第10章 第三条岸(8)
通过和年轻人的对话,祝淼知道河上的幻境只对村民宽容。
如果是玩家,在受到幻境惑落水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系统判定为“死亡”,所以他们唯一一个进入水下世界的方式就是跳河。
显然,易沧澜一上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祝淼快步走出了杉树林,还没走到村口就远远地听见了村民的议论声。
差不多的话题,差不多的唉声叹气。
她一走近就能看清站在村口的易沧澜。
易沧澜还穿着他那件大衣,就算是跳河也得在触底的第一时间蒸发掉身上的河水。
他也看见了祝淼,挤过人群三两步来到祝淼身边,没等她开口询问,便先声夺人:“还活着吗?”
短暂的沉默后祝淼问道:“有什么线索?”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了?”易沧澜抢在她的尾音上问道。
“……你怎么来了。”语气上听不出一些疑惑。
“你猜。”这个语气倒是有点高兴。
祝淼呼出一口气,自顾自开始说起了自己在水下的发现。
待她说完,原本应该分享线索的易沧澜忽然凑了过来。
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毫无预警地在眼前放大,看得祝淼的眉头不禁一皱。
“发什么疯?”她问。
“你没死?”他好像有点失望。
“真是抱歉,让你白高兴了。” 她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