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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女儿_八月长安【完结】(11)

  我们一起坐在正门前院的架子下乘凉,爬山虎把棚顶遮蔽得郁郁葱葱。大哥哥没有在门口出现,不知怎么绕到了我们背后打招呼。小姐妹一下子跳下台阶,掉头就走,步伐都忸怩得快要顺拐了。

  那位大哥哥轻笑了一下,递给我一个小礼物,说:“我要去外地读音乐附中了,让她照顾好自己。”

  大哥哥很帅。但我突然觉得猴子也不错。猴子嘴贱,特别聪明,气人却也会哄人,跟小姐妹打架,从来没有真的用力气。和猴子在一起,她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躲开那么远吧。

  我是真的旁观了偶像剧里的道别的。大哥哥看到她躲在角落的阴影里,朝她招手,微笑,转身离开。等人彻底走掉了,她才兔子一样蹦过来,脸红红地问:“他找我做什么?”

  听了我转达的话,她后悔了,眼圈跟着脸一起红了。

  我们沉默地坐着,看阳光照在前方的石砖上,和阴影分割出清清楚楚的一条线。小姐妹突然问:“你说,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4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我高中喜欢过一个男生,很多年后才写成一篇散文来纪念暗恋。那的确是默默潜伏了六七年的深情,但其实,这个过程中,我也断断续续地喜欢了一火车皮的别的男生。

  有些人的心是收纳箱,可以分层搁放。

  5

  我的收纳箱有一层,妥帖地放着一个男生。

  他奥数特别好,得过华罗庚杯的奖牌,就叫他小高好了,高是高斯的高。

  我很小就见过小高。我们几个女生去老师办公室矫揉造作地背诵班会主持词,小高就坐在角落里,伏在他们班班主任的桌子上,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公式,他在纸上自己推导算法。

  有时候我们背诵到激昂处,“啊!”“啊!”地抒情,他会吓得一激灵,抬起头看我们一眼。他的班主任是六个班里唯一的男老师,会拍一下他的后脑勺,笑呵呵地说:“还看,题做出来了吗?”

  我很喜欢他的长相。瘦高,白净,不戴眼镜,笑起来有一点点害羞。

  但后来就不喜欢了。五年级风向变了,重点初中招收择校生需要重点考核奥数,学校也开了创收的奥数班,几个老师轮流讲课。不知道为什么,轮到我们六班的班主任,格外喜欢羞辱我们这几个笨笨的女同学。

  她就喜欢三班的几个男孩,尤其是小高。好多次我都被当众挂在黑板上,呆站在那里看小高他们把我空着的题轻松填上答案。我觉得他的皮肤白得可憎。

  不料他并没凭着奥数去邻区的重点初中,还是和我们一起就近入学,听说是因为我们这所乏善可陈的初中里,返聘了一个全市闻名的奥数老师。

  初三开始的每个周末,学校会把学年前240名学生打乱分成四个冲刺优班,座位是按名次排的,一次月考之后,我和小高坐在了一桌。我们一直都在优一班,有听奥数名师讲课的资格——但名师太迷恋超高难度的数学题了,又太喜欢羞辱人,每次轮到他的课,很多人扛着自己的课桌就往优二班逃跑。

  我没跑成。第一次挨着小高坐,也不好意思跑,上课就被点到了,我和小高各做一道题。

  怎么又来?我绝望地站在黑板前,再一次。

  名师气死了,尖着嗓子喊:“长脑袋是干什么的啊,显个儿高啊,我给你俩脖子上挂根绳,绷直了去我们家晾衣服好不好啊?”

  名师骂人非常有才华的,这么好笑的一句话班里人都不敢笑,足以见得大家有多怕他。而他气成这样,是因为对小高失望。我也很奇怪,小高看着题目,一动不动。

  名师的小外孙女突然在班级门口出现了,冲着他喊:“姥爷,姥爷!”——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名师笑,笑开了花,忙不迭走过去抱起小外孙女,说:“你怎么跑出来了,走走,回办公室去!”

  名师出了教室,我还张着嘴发呆,最后排有个男生眼疾手快抱起自己的单人桌就跑了。

  回过神,小高已经在黑板上写字了,简单明了的三行,写在我们两道题中间。

  “你那道这么做。”他说。

  我二话不说开始抄!我也不是完全傻,把他给我的关键步骤自己完善了一下,赶紧擦掉了罪证。名师回来得很快,看到我们都开始写字了,脸色稍缓。

  我比小高先做完的,赶紧避嫌回到座位上,重新抬眼看讲台上的小高,长得还是那么白,高高瘦瘦的,穿着我无法理解的、船一样复杂厚重的篮球鞋。

  下课之后我也不好意思谢他。我深深地怀疑他是小学的时候无数次目睹我挂黑板,终于有了恻隐之心。

  我们做了三个周末的同桌。小高的话非常少,动不动耳朵就红了——并不是只对女生害羞,什么事他都可以红耳朵,我怀疑他毛细血管太脆。

  月考前最后一周,无聊的语文课上,老师在讲评作文题,总结古今中外关于“理想”的名人名言,我突发奇想,给他传了张字条。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们十几岁的年纪,就是很爱谈梦想的。

  他很久才回过来:“我希望一天能有48个小时。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什么事,做题吗?”

  他知道我在开玩笑,转过来,也笑了。

  放学时候我们一起走了一段,是我主动说大家顺路的。

  “你的梦想是什么啊?”路上他问。

  “我不知道。”我诚实回答。

  “没关系,”小高十分认真地说,“我总觉得,你这个人,想做的一定都能做得到。”

  我被这句话震到了。

  那时候已经临近报志愿了。师大附中开始和许多求稳的尖子生签订加分协议了。我一直在纠结,于是课间跑去和学年第一名聊天,她看都不看我就说:“别打听了,你爱签你签,我是要考三中的。”

  我气死了,立刻说:“我也是要考三中的!”

  其实我们学校的水平,一年能有一个人考上三中的自费生就很罕见了,我真的只是气话。不过因为小高的那句话,我鼓起勇气,没头没尾地和他说了这件事。

  他说:“我也想考三中的,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

  第二天,“华娱快报”的两位骨干跟我说,他们从小卖部出来就看见我和小高的背影,身高很配。

  我骂:“胡说什么!”话音未落就“嘿嘿”笑起来了,无法控制。

  月考之后重新排名,我们没有坐在一起,不过在走廊遇见总会说几句话,中考越来越近,我们相互打气。

  我永远记得他说,你想做的事,你一定会做到。

  那一年我们初中有六个人考上了哈三中。校长乐得嘴都合不拢。

  空前,绝后。

  6

  然后上了高中。

  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喜欢女生。高二的时候,抢走了小高的女朋友。

  小高的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呢,对不对?他姥姥个大西瓜。

  7

  我从来都没觉得我好朋友喜欢女生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她说自己也觉得迷茫,问我这样是不是不对。我说:“这个倒不是问题,主要是,谈恋爱这个事儿吧,它、它耽误学习。”

  后来好朋友叫我去篮球场,大大方方地牵着女孩走过来,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那个谁。”

  我在场边看她们打球,觉得一切很美好。

  知道她们的人很多。有次女孩在课堂上念作文,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刀与刀鞘,包容、保护、不阻挠,可以贴身放置也可以利刃破空。

  上面那段是我编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她作文具体写了啥。

  但刀和刀鞘的比喻是真的。临近下课,他们同学看见我朋友惯例出现在门外等她,就集体起哄说:“刀鞘来了,刀鞘来了!”

  她们后来分开了。

  让我朋友最伤心的是一件小事。

  曾经两个人还很好的时候,一起去江边散步,回程要坐公交车,身上却只有一百块,想要换几个一元硬币,朋友就跑去报刊亭,纵览花花绿绿的陈列,说:“还是来本《看电影》吧。”

  大妈找给她90块,没有零头。她拿着钱还等呢,大妈冷漠地说,“《看电影》10块钱。”

  女孩就在旁边大笑。

  我听着朋友讲,她控制不住地边讲边笑,我一脸冷漠。恋人之间总有一些只有他们自己珍视的瞬间。

  而朋友伤心的是,朋友无意听见女孩和新男友在报刊亭对着《看电影》的杂志大笑,显然,女孩把故事讲给了新男友。她们之间的暗语,就这样变成了他们之间的回忆。

  我看我朋友这样下去实在有可能耽误高考,就试探着约了女孩聊聊。晚自习,黑咕隆咚的行政区走廊,只有远处尽头还有一盏白灯亮着。

  “没办法帮她开解。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只有她心里清楚,和我男朋友无关,和我下一任、下下一任男朋友也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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