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给蒋方橙看了金花死前,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她在桥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其实她也怕,也不是那么不顾一切。
车从桥上开过一辆又一辆。但没有一辆是为她驻足。
等到转得精疲力尽,转到心灰意冷,她扒着栏杆,跳了下去。
没辙了,她得的那个病,没得救。总不能死的时候,身上流脓,千疮百孔的走吧。她也没钱治,回家去,还被嫌弃。
金花是被逼死的。她爸爸,她弟弟,她那软弱的妈。个个都逼着她,走向一条没有回头路的绝路。
噗通。
一个水花。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金花的女人了。
蒋方橙要犟着,梁宴拿她也没办法,只能作陪。
陪到半夜两点,她抱着罐罐,靠着梁宴肩头睡了。
廖三跟东子一起来的,不放心,想着这么晚了,那哪儿能行。
东子开车,带师父出来找人。
茉茉其实也想来,毕竟这么大的事儿,但是珍珍得让她带,所以她也只能在家里,焦急地等着。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廖三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连呼吸嘴都有白雾。他百味杂陈地说:“回去吧。”
梁宴点点头,抱人起来。
东子急忙往前跑,去开门。
车开走了。
开到一半,蒋方橙醒了。
前座是东子跟三哥。
旁边是宴儿。
她虚弱地说:“别回客栈。”
东子看了眼后视镜:“那去哪儿?”
“去汇云庭。”
-
蒋方橙不想把骨灰带回客栈,怕吓到珍珍。
所以她让东子把车开回自己跟梁宴的住处。
下了车,她一个人往前,神思溃散的走。
梁宴跟东子还有三哥打完招呼,就跟了上去。
蒋方橙把骨灰放在客厅茶几上。
三天,短短三天,一个人就没了。
她瘫坐在沙发上,根本就没有力气再起来。
梁宴走过来,蹲在她脚边,给她脱鞋子,再脱袜子。
去浴缸放满水,再把他姐全身给剥光,他自己也脱干净进去。
从后抱着蒋方橙,梁宴事无巨细地给她搓澡,再给她擦干净,放床上去。
凌晨4点了。
温暖的被窝里,梁宴抱着她,轻声说:“姐,睡吧。明天才有精神起来。”
蒋方橙睁着眼睛,固执地不闭上,看着黑暗;“……我睡不着。”
梁宴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听说自杀的人,没办法投胎,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原地徘徊,重复上演临死的痛苦。
她要给金花刻墓碑吗?可是真要刻了,又该写啥呢。
要给金花买墓地吗?真买了,她一个人埋在那阴冷的地下,会不会孤单啊。
蒋方橙也才三十多岁,哪儿想过这些问题呀。
梁宴思考良久,才说道:“睡吧。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也许是梁宴的怀抱足够有安全感,也许是蒋方橙真的太累了,她慢慢阖上了眼。
可是哪怕深睡,她也没有睡好。
她中途尖叫着醒来,梁宴抱着她,哄她说别怕别怕。
“怎么了,姐?你别吓我。”
蒋方橙那一刻声泪俱下,她抱着梁宴的手臂说:“我听到好多女人在哭啊。”
女婴儿的,小女孩儿的,小女生的,女人的,老女人的。
哭,哭,就知道哭!
可不哭,还能怎么样呢。
能醒来的,就跑吧。
醒不来的,就等着被吃吧。
天亮时分,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早饭。
梁宴开着车,往郊区里开,带着蒋方橙去了一座山头。
云阳山很高,高到鲜有游客登足。
但是云阳山的传说,却是很灵。
从古至今,都是天家贵族祭祀祈福之地。
车开到半山腰,就得走路上去。
没有缆车,昨晚又下了雨,路很泥泞。
梁宴牵着蒋方橙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还有多久?”她问。
“快了,姐。”
三个小时后,两人终于登了顶。
蒋方橙站定,抬头,看到了这座高山孤耸寺庙的名字——护国寺。
红墙砖瓦,檐铃兽立。
梁宴推开古朴庄严的大门,一阵敲木鱼的声音传来。
邦。邦。邦。
穿过香火燃烧的院子,她往前走。
梁宴这个时候撒手说:“姐,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你进去吧。”
蒋方橙看向梁宴。
他冲自己,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蒋方橙隐隐有感觉。
年轻的男人撒开了手。
接下来的路,她自己走。
她走啊走。
走到高槛之下,再抬脚跨过去。
佛像金身,垂怜世人。
有个人,正盘腿坐在黄蒲团上,正虔诚的颂经。
蒋方橙看到了。
她驻足,看着那背影,足足有5分钟,最后才走上前去。
她同人并行,接着跪在另一侧的黄蒲团上。
蒋方橙双手合十,她起来,又伏下,再起来,再伏下,再起,再伏。
整整三下。
木鱼声停止了。
蒋方橙拜完了。
她没有信仰。活到现在,她全靠自己折腾。
命,是不公平的。
真要信,蒋方橙也只信自己。
这三个愿,她给金花求的。
她没看旁边的人一眼。
最后一次伏完起来,蒋方橙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流完了最后一行泪。
拜完了。
她才看向身侧的人。
她说:“ 陈玄生,好久不见。”
-
陈玄生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出家了。
不过是带发修行。
他没去欧洲,也没去美国。
在他消失的那些日子里,蒋方橙一直以为他会远走高飞的逍遥海外。
但是她如何都没料到,陈玄生余生会选择躲在这清净地里,跟佛相伴,渡过下半辈子。
他在赎罪。
赎自己在往上爬,获得那些名和利时,手上沾过的血,灭掉的人。
他没孩子,没想过结婚,是计划之中。
蒋方橙是他人生的意外。
那个时候,他想再次违背良心,试一试,也许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自己之后的人生,会完全改变。
但是向死而生的梁宴,直接把他这个希望,给灭了。他也不想自己手上再多一条人命。
油灯枯了,还可以再点。
人心破了,却不能再连。
蒋方橙哀戚的朝前面望过去。
大大小小的牌位,光说数字二十,觉得不大,可真层层叠叠的立起来,却觉得,很大。
她从包里把金花的骨灰罐拿出来,那张金花唯一留下的工作寸照,她也拿出来。
她起身,把罐罐拿到前面去,佛脚祭台上。她把照片放在骨灰罐前,最后看了金花笑着时的模样一眼。
等做完这一切,蒋方橙折回来,她双手插进风衣的兜内,然后对着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陈玄生道:“这个女人,叫金花,生于199X年,农历二月十七日,丑时。她是自杀走的。生前过得并不好,被家人压榨,在外面,也被人欺负。”
“大师,你既然要念经,要就帮我一起念了吧。送她好走,早转世,早投胎。下辈子,托你祈愿的福,让她生在一个好人家。”
没人回应蒋方橙的话。
只留木鱼声再起。
邦。邦。邦。
蒋方橙收起平静而绝望的眼睛,她看向大殿外。
那时风轻抚她的脸庞。
会是金花隔着另外一个世界,在叫她不要难过吗。
女人的唇,动了动:“……胆小鬼。”
她仰着头,留下最后一句话,走了。
她走出去。
梁宴一直在等她。
看到蒋方橙出来,年轻的男人伸出手。
蒋方橙走近,她从包里拿出手来,把自己的手,交到梁宴手里。
这一交,就是余生半辈子。
太阳薄如蝉翼的金光从云层里打出来,照到这个要强的女人身上。
风滚草,也有停下来的时候。
木鱼声响彻整个山头。
蒋方橙。
以后的日子,大胆幸福的往前走吧。
天气,终究是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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