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消散殆尽,帕奥从天飘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达伦紧握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其他人了!永不!”
“呵,你跟你父亲和爷爷一样,自以为能杀了我,还不是一个个被我关进来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你们——”帕奥盯着三人,“也将和他们一样!永永远远被我关在这里,永不见天日。”
话音刚落,潮湿的水汽化作细小的水刃飞一般朝他们刺来,薇薇安一个箭步上前挡在达伦面前,却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拥入怀中。宽大的翅膀将达伦和薇薇安一起包裹着,拜蒙怀抱着他们,温暖的、安全的。
人群的哀嚎穿过翅膀刺入薇薇安的耳朵,她攀住拜蒙的胳膊:“我要出去,现在整个镇子只有我和达伦才能和帕奥打一打。”
拜蒙却不为所动,黑暗中他盯着薇薇安的眼睛:“你们根本打不过他。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送命吗?”
“不相干的人?”薇薇安的心脏像是被重重敲击了一下。是了,这一切于拜蒙而言根本与他无关。他只不过是个想要找回记忆的魔鬼才跟着她上路,而现在他连记忆都不需要了。
薇薇安没有反驳拜蒙,只是另找一个更加能为他所接受的理由:“我们还要拿回圣杯。圣杯还在他那里。”
看拜蒙的表情,显然圣杯都不想要了。薇薇安没有理他,拉住达伦的手:“我们一起出去。”
帕奥狂傲的笑声回荡在城堡上空,人群中不断有人被击倒,鲜血混杂着潮湿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味。
“背叛我——就去死!!!!!”
乌云再一次聚集,狂风旋转着,强大的吸力将一切拔地而起,城墙崩塌,高楼坠地,地皮掀翻,海水汹涌,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空的倒影笼罩着蛇峡镇。乌云吞噬了所有的光芒,黑暗、黑暗,一切都是死亡的阴影。
有一束光,不是从天边而来,它从地面而来。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一束、一簇、一面,薇薇安和达伦握着彼此的双手,手中法杖顶端互相触碰着,爆发出巨大的、夺目的、慑人的光彩与能量,为身后的人群开辟出一片安全的生还之地。拜蒙望了他们两个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朝铁门走去。
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本性和力量,胸口的心脏蓦然跳动,下一把利刃扎进他的胸腔,他疼得跪倒在地。刚蓄满的力量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副空壳立在铁门前。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咽了回去。拖着疼痛的身躯,拜蒙再一次站起来,将利爪手掌狠狠嵌入门中,脊背节节凸起,宽阔的背肌向山一样耸动,手臂结实遒劲,青筋蔓延。
铁门上,帕奥的巫术咒印犹如蛇一般爬到拜蒙身上,小臂、大臂、肩膀、脸颊……一步步一寸寸侵入他的口鼻,巨大的痛苦让拜蒙冷汗直流,耳朵、鼻子、眼睛不住地涌出鲜血,灼热的躁动在胸腔鼓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却被另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压了回去。
“啊——”一声仰天长啸,震得地动山摇,风雨都为他止住了步伐。铁门轰然落地,巫术如烟云一般消散。人群在一瞬间如获重生,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他们嘶喊着,奔跑着,拉着自己的爱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发疯地朝着门外冲了出去。
“找——死——”奴隶跑了,信徒跑了,他的假象毁于一旦,他的谎言无人听信,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的神威瓦解,永不存在。他无法接受。他讲市区这一切,他注定失去这一切,而这一切的因导,都是他们。
薇薇安看不清帕奥阴沉的脸,她只能感受到耳边的呼啸越来越急促,雨刃不停敲打在金光罩上随时要将它击碎。达伦的眼角鲜血如注,鼻子耳朵都往外冒着血。
薇薇安看着他,转头对拜蒙说道:“我数到三,你带着达伦先离开。”
“我不走。”拜蒙很是坚决,“你答应过我的。你如果要反悔,那我也不会再听你的话,我也要反悔。”
“拜蒙!达伦还是个孩子!”
“与我无关。”拜蒙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生冷,“以前我是为了找回记忆,现在我除了你别无所求。如果你要放弃我,那我就放弃别人。我本就是邪恶的魔鬼,没有杀了他们,已是我因为你对他们产生了仁慈之心。我没有任何义务拯救他们。”
话语冰凉,把她心中仅存的那点温情都浇灭了——她早就该想到的。
薇薇安没有反驳他:“那你带我一起走。”
拜蒙这回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一左一右将二人抱住腾空而起,上一瞬间还在城堡之中,而下一刻他们已然飞到了小镇之外的港口边上。突然,从天而降一道破光直插入拜蒙胸腔钉在地面上,他四肢垂落,翅膀如风中枯叶飘荡着,渐渐消散在空中,背上裂出两道血痕,深可见骨。
薇薇安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抹开脸上的污泥,爬到拜蒙身边,捧起他的脸:“拜蒙……拜蒙……”
“真的是魔鬼……?”帕奥难以置信。他将目光移到薇薇安身上,只见她散落的发缝中,冒出一个小小的耳尖,心下大惊。
薇薇安根本顾不得帕奥靠近,拜蒙的温度正在渐渐流失,鲜血染红了光箭,他垂落着头,没有任何生息。
疼。好疼。因他魔鬼的身份,薇薇安自认自己已对他多了份戒心,一遍遍告诫自己,失忆时是好人,恢复记忆后就不见得有多仁慈,所以他死,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可如今她知道了,告诫是没用的,戒备也是没用的,心脏是她的一部分却由不得她管辖。心要她恨谁就恨谁,让她爱谁就爱谁,就譬如现在,她要她觉得魔鬼死亡是人间幸事,心却要她难受要她痛苦要她伤心,要她落泪要她无措要她失神,要她便做无助的人类,除了求救和哀嚎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拜蒙如果知道他终于得到了她的眼泪会作何感想呢?
魔鬼真的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亡吗?
被巫师诛杀真的真的是魔鬼的宿命吗?
胸腔中有什么东西鼓动着,跳动着,蓬勃着,几欲冲出来,可她的这里是没有心脏的——薇薇安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没有心脏吗?她有心脏的呀。她知道的。她的心脏去哪里了呢?她的心脏去哪里了呢!魔鬼都有心脏为什么她就没有呢?她有心脏啊!她有啊!她的心脏能感知到世间万物,生长也好,死亡也好,欢乐也好,痛苦也好。它是她强大的力量的蕴藏,也是她永恒生命的化身。
她即永生。
暴雨中,无数星光穿透黑暗汇集到薇薇安身周,法杖似乎也有了生命,躁动不安,压抑着愤恨。她镇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帕奥,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法杖,又将手伸向达伦:“过来,孩子。”
达伦望着眼前有些陌生又没有任何变化的薇薇安,茫然上前抓住她的手。薇薇安沉默着,达伦手中的法杖化作黄光,乖顺地融进薇薇安手中的法杖中。
她将法杖递给达伦:“是你的了。”
“我……我……”达伦迟疑着,不敢接。
“是我赐予你的。”薇薇安注视着他,“就是你的了。”
她握着达伦的手,将法杖高高举起,空气中无数的力量朝他们奔涌而来。法杖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到达伦将要握不住。薇薇安抬起眼睛,绿色的眸子直直定在帕奥身上。
帕奥顿时如芒在背,刚后退一步,眼前一白,只见无数道光芒犹如彗星一般扫尾而来。薇薇安握着达伦的手,上、下、左、右,四散的光束像无数个太阳,将港口照得灯火通明。惊涛拍岸,雨丝风片,暴雨冲刷着一切,像巴掌一样拍打在身上,帕奥躲避在自己的斗篷之下,手忙脚乱。而达伦却在薇薇安的庇护之下,稳若磐石,一动不动。
是对失败的恐惧,亦是对面前这个女人的害怕,措手不及,帕奥法杖失手脱落。薇薇安定睛转手,空中的流光似是有眼,对着他的胸膛飞过去连连重击,他不断砸上石墙,终于在十几次的攻击后滚落在地,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再不能起身。
达伦望着倒地不起的帕奥,又看看自己的双手,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击败了帕奥?他一个凡人,击败了黑巫师帕奥?!
那个让他家破人亡的黑巫师,那个让他提心吊胆的黑巫师。他亲手击败了他——从此后,帕奥不再是神秘的、恐怖的、遥不可及的,他是有血有肉的,他也会疼,也会受伤,也会死。
那他们一开始还在害怕什么呢?又不是神!一个会死的人类,和他们这些凡人难道不一样吗?一样啊,只要自己比他强,只要他们联合起来,他就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会输,也会死。
达伦认识到这一点,兴奋地转头,却不见薇薇安,低头一瞧,她正躺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第21章
帕奥输了!帕奥输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蛇峡镇里人人都传送着这个惊为天人的消息。没有人曾想到过帕奥的失败。神是不会失败的,因为是神,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会赢,永远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