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在吵架，永远没结果，吵到最后甚至不知道是私心更多一点还是公心更多一点。
只是这回科恩将霍克的信留在了阿舍尔的桌上后，盯着他，冷笑了一声：“有些事情该神使做的就要让神使去做。你区区一介庸人，想帮她走下神坛卸掉责任成为凡人，就不要搭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你有公心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你有私心。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需不需要我，但是我知道洛维耳的人民很需要我们。洛维耳，你不要，我要。”
这次的争吵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科恩带着手下的士兵们拔营朝着洛维耳故土进发，而这根本没有得到阿舍尔的命令和许可。其他将领们冲进阿舍尔的营帐大肆弹劾科恩，说他目中无人，目无军纪，想要代替阿舍尔成为洛维耳的王。
只有阿舍尔才能成为洛维耳的王，他们说道，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阿舍尔没有说话，只是托着脑袋听着他们抱怨——到底要跟他们说几遍他们才能相信自己根本一点都不想当洛维耳的国王呢？从这个角度看，或许只有科恩才是真正懂他的人。
“科恩只是跟你赌气。”阿尔文一直充当着他们之间的调停者，精灵淡漠冷静的性格十分适合扮演这个角色。他总能在一团乱麻中客观理智地分析：“他只是想逼你做出选择，并不是真的接受了霍克。他现在在冬妮娅峡谷驻扎，离这儿不远。”
阿舍尔叹气，眼睛中满是血丝：“我知道……科恩不是这样的人。他痛恨霍克，根本不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接受霍克的投诚。而且他也不想当国王，他只想当宰丞。”
“阿斯卡已经去追科恩了。如果你们要和解，我就让他找个地方喝一杯。”阿尔文叹气，“你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但你要的东西太过宏大理想，或许除了我之外……剩下五个人都不敢想象也不敢相信会有那样的世界。他们追随你，更多的是被你的理想所感染，而他们也刚好走在同一条路上。只不过……只不过你们到达的终点不一样罢了。”
这话真是无情啊。但也是事实。阿舍尔完全知晓。
“或许……你不必如此着急，旧王朝制度必将毁灭，新的制度也必将建立，但这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很多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旧王朝制度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如此之久，要彻底推翻，对于现阶段的人类而言，不管是在时间、生产、人力等方面都难于登天……”阿尔文看着他，平静地说出他们面对的一切。
“阿尔文，”阿舍尔从痛苦疲惫中抬头，垂着眼眸，烛火在他长眼睫下打出一圈阴影，“我没有办法不着急。你或许可以等，因为你们精灵有无尽的寿命，但是我们人类等不起。你根本就不知道衰老对人类而言是一件多么残酷残忍的事情，我的思想会变得迟缓，我的手脚会变得羸弱，我会直不起腰，拿不起剑，看不清路，我的敌人根本不需要来杀我，因为我随时都会死去。人类真正光辉的年岁，只有那么短短几十年。
“阿尔文，几十年，对你们精灵来说那就是弹指一瞬，可能你们连一道皱纹都不会长，但是我已经死了。如果我没有完成这件事，我死了以后，还会有人拿起我们的旗帜去为了这片大陆上的人民冲锋陷阵吗？大陆上七个种族还会再次联合起来去推翻旧王朝制度吗？我不敢保证。我没有时间了，所以我才会那么着急。我巴不得在二十年，十年的时间里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然后我们的后代就能享受我们的果实。但是这一切是需要做出来的，所以必须要有人着急，必须要有人牺牲。我愿意那个人是我。”
“那你……也还有二十年。”阿尔文看着阿舍尔眼下的泛黑的无情，觉得他再这样熬下去，可能连十年都要没有了。
“二十年.”阿舍尔笑了一下，叹气摇头，“阿尔文，你知道二十年对于人类意味着什么吗？二十年前，我才那么大，才那么高。我瘦极了，我们骑士长一个人就能背上我千里跋涉登上圣山，将我带到万神殿伊西斯面前。但是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不是长得跟你差不多？我们人类二十年的变化就是那么大。可你知道吗？这二十年我在伊西斯膝下长大，她没有任何变化，跟我初见她时一模一样，甚至没有一丝皱纹。她站在原地不动，而我追逐她花了二十年。而后她就会站在原地看着我，看着我渐渐衰老死去，我没有任何办法。你们说我做这些，私心也好公心也罢，但我就是做了，就是要去做！所以我就是要拼命赶路，拼命赶路，用我有限的生命去做我能做的所有的事。就是这样。”
阿尔文了然点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那就更加需要我们了不是吗？我相信科恩也只是一时脑热才会冲动离开。最近格林姆又缴获了一批物资，武器食物药品什么的，我叫他给科恩送去一点。他不是老是吵着物资不足吗？这回就给他多一点，剩下的我们补足了以后，全部分给村民。”
阿舍尔倦怠地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思。
“还有……”阿尔文离去前转头看向阿舍尔，“以斯拉最近状态很不好，你……让他注意一点。毕竟你与科恩现在情况微妙，而科恩又很不喜欢他的黑巫术。”
第26章
就像七芒星的到来没有人预料，七芒星的毁灭也无人意料。他们仿佛真的就是夜空中一颗璀璨夺目的流星，划过人间，留下一道长长的拖尾。人们铭记他们的耀眼，却也只能看着那光芒一点点消失在黑夜中。
七芒星是毁在那一场猝然大火之中的。
以斯拉向来控制自如的黑巫术不知为何突然失控，他向一头暴走的野兽，目之所及皆为猎物，嗜血、杀戮，只有人们的惨叫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和兴奋。他杀红了眼，对着同伴们的尸体仰天大笑，一步步踩上去，疯狂地、狰狞地注视着站在底下的阿斯卡。
“你居然真的用了黑巫术！你还杀了格林姆！”阿斯卡捂着断裂的翅膀，眼泪混杂着血水淌满了整张脸，“以斯拉你背叛我们！”
“背叛？”以斯拉猩红的双目盯着阿斯卡，仿佛看见了什么可笑的东西，“是你们背叛了阿舍尔！我杀了你们只是惩罚你们！”
“我们没有背叛阿舍尔！”阿斯卡大吼，“明明是你们……阿舍尔答应过科恩，绝对不会让你研习黑巫术，可你们却瞒着我们欺骗我们！是你们背叛了我们！”
“哈哈，是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只有你和科恩不知道，阿尔文、阿舍尔、艾克，我们都知道。”
当头一棒！被人戏耍欺骗的耻辱与愤恨一下子淹没了阿斯卡：“你们……你们这群肮脏低贱的家伙！都该死！！！”
羽人射出比刀刃还锋利的箭矢，破开巫师强劲的魔力场。以斯拉一惊，袍子一裹，翻身滚下尸山。箭矢在尸山上爆炸，手臂胳膊大腿被炸得七零八落，肉块淅淅沥沥落下，像一场黏稠血腥的雨。
以斯拉再抬眼望去，已经找不到阿斯卡的身影了。他将自己身上最坚硬翎羽拔了下来——那是羽人最后的逃生之路，能够破除任何巫术禁咒。
在他与他拼命。
以斯拉望着碎了一地的肉块，良久地站着。风沙从他身边刮过，格林姆的头颅滚了过来，眼睛大睁着，死气沉沉地盯着他，鲜血从眼角留了下来。以斯拉突然喘了一口气，眨眨眼睛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舍尔得到消息的时候，科恩已经追杀了以斯拉三天三夜。信使说，以斯拉或许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不久前看见他在路上，被认出来后又落荒而逃不知去了哪里。
阿舍尔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确实答应过科恩不会让以斯拉研习黑巫术，但那只是凡人对巫术恐惧而杜撰出来的一种说法罢了。在阿莱匹罗忒，巫术就是巫术，根本没有好坏黑白之分，只看用的人如何使用而已。在学院的几十年，以斯拉认真刻苦，品性温良，何况现在有他和阿尔文，绝不可能出现巫术失控伤人的事情。
但这就是发生了，连阿舍尔都不可否认。
以斯拉消失了，阿尔文也消失了。七芒星发生这样的事，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停滞不前了。追随他们的人都抬起头看着他们，或许是质问阿舍尔为什么默许以斯拉修习黑巫术，为什么包庇他，为什么害死格林姆；也或许是质问阿舍尔为什么对科恩手下留情，对待叛徒就该杀杀杀，杀光挡在前路的人，他们的目标和理想就会一往无前。
阿舍尔左看看右看看，曾经身边挚友围绕，如今看来好像是自己一厢情愿、大梦一场。
阿尔文在两个月后回到了阿舍尔身边，告诉他科恩要来杀他，给了他两个选择——光荣赴死或是屈辱遁逃。
“我要走了，阿舍尔。”阿尔文汇报完一切，哀伤的眼眸看着他，平静地告诉他自己的决定，“现在的七芒星已经不是当初我壮志满心想要加入的七芒星了。我以为我已经算是精灵族里最了解人类的了，但人类对于自我利益的渴望和对愤怒冲动的放肆远超于我的想象。就像我说的，推翻旧王朝制度，人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就是我所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