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倒是好做,只是东西太零碎很难凑齐。 ”白清明把两人肉身在床上摆好后,催动咒语,簪头的雪蝶动了动,优雅地翕动着张开的翅膀,竟有手掌那么大,全身覆盖着银白色的荧粉,柔软纤细的纹路爬满半透明的羽翼。
柳非银觉得那翅膀几乎扇动出暴风,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捂住眼,白清明抱住他,两人瞬间消失在暴风的中心。
只披着一道符瞬移的感受是很糟糕的,柳非银有种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感觉,不过瞬间却好似被人暴打过一顿全身都痛,而且眼前发黑……啊咧,发黑?!
“清明?!救命啊啊啊啊—— ”
一只手抓住他的领子往上一拽,刺眼的阳光落在眼皮上,他抓起手中的东西看了看:“咸鱼干? ”
这是个海边的渔镇,家家户户都把出海打捞来的鱼晒干装进人那么高的黑瓷缸中。瞬移就是这样,谁知道会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所以不是万不得已,白清明也不会用瞬移。白清明把他从咸鱼缸中扯出来,满身是腥味和盐巴。
“喂,那只蠢蝶是瞎子吗?!不能找个空旷点的地方吗?! ”“既空旷又没有人的地方估计就只有正午时候的晒鱼场了。 ”白清明拍拍手,捂着鼻子说,“离我远点。 ” “……”海边的正午是很难受的,海风将湿漉漉的海水蒸腾吹在脸上都裹了盐粒子和腥气,远处传来整齐的渔船归来的号子声,无论何时码头都是最热闹的。白清明看了看天色,虽然日头很烈,但海上有云头正飘来,看那颜色怕是有场不小的暴风雨。他们运气不错,海市大多在暴风雨后。
息壤和魂珠这些稀少的东西也只有赶海市才有机会找到,若是海市上没有,其他地方更是大海捞针了。“我们还是找一家客栈先住下,把你那身鱼腥味洗掉,再打听一下什么时候起海市。 ”柳非银一愣:“住客栈是没问题啦,但是清明……你带银子了吗? ”这么远的瞬移,瞬蝶只能载动义壳符,所以他们什么都没带。白清明觉得头开始疼了。
(五)
柳非银从小锦衣玉食仆从成群,都不知道短了银子花的滋味。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于是捡了半个破碗,在镇上的闹市区用随手折的芭蕉叶扇着风兴致勃勃地开始乞讨了。
看他柳大爷那一副好似皇帝微服巡游般的架势,白清明看得直翻白眼:“你这样是讨不到半个铜板的。 ”
“晚上咱住最好的那家客栈吃海味,我请你好吧。 ”柳大爷摇着芭蕉叶,挤眉弄眼,“你去打听什么时候有海市,分头行动,嗯? ”
常年生活在海边的渔民百姓几乎都见过海市蜃楼。大多是在夜时,湛蓝的水天相接处,繁星苍穹下徒然升起影影绰绰的薄雾,雾中灯火竹楼相连,人潮涌动,好似叫卖声都清晰可闻,一派沸反盈天的夜市街景。
百姓都认为那蜃景是虚无缥缈的幻象,因为生在海边的人只在镇上看到过那奇妙美丽的景象,驾船去往那海市蜃楼处寻,无论船行到多远,那热闹的街市依旧不远不近,怎么也无法到达。不过也有少数人说自己机缘巧合下去赶了海市,海市上买卖的都不是凡人而是海中的族类。都被人当作是不切实际的谎话罢了。
白清明顺着城镇的街道往前走,直到一所低调的宅子门口停下目光落在大门口那对守门石狮子上。寻常人家的守门兽都是一雄一雌,雄狮足下滚绣球,雌狮腹下窝着幼狮,阴阳相和,招福挡煞。这家门口却是一对雄狮,还点了睛,是挺熟悉的做法。
本想找镇上的妖怪打听的,这下倒好了,这么小的码头小镇上竟藏了老对头。
白清明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食指虚晃几下画了个隐形的咒,直接贴在石狮子脑门儿上,冷清清地道:“去通报一声,白氏封魂师白清明前来拜访。 ”
那石狮子瞬间活过来,转头跑进宅内,不多会儿,一个穿青衫伴读打扮的小童子随狮子走出来,对白清明抱拳深深一拜:“白公子,我们家主人有请,请随小奴这边走。 ”
白清明随着小童子进了宅院,从外面看起来挺普通的宅子,进门却是另一番光景。院中珍稀花木亭亭如盖,扶栏游廊上雕着游龙戏凤,足下的地砖乍一看是汉白玉,事实上比那还要珍贵得多,是海中贵族的水宫中用的一种贝壳。穿过游廊和花园又是碧绿清澈的湖泊,满湖的碧色玉盘和粉荷花。湖中心矗立一根婴儿手臂粗的玄铁杆,杆有十几丈高最顶端是个四面垂纱的凉亭。从镇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看到风绮家矗立在玄铁柱顶的风中亭。白清明知道那亭顶周围定是布了结界,风绮家有心低调,定然做得不显山不露水。
白清明按照小童子踩的步法踩着荷叶一直到了湖中心,使劲拽了一下从上头垂下来的藤蔓。那藤蔓叫痒痒藤,一碰就缠住人的腰直接将人送到了十几丈高的亭中。一到亭中,整座小镇、镇外的绿水青山和泛着粼粼金光的海洋都尽收眼底。
“真美。 ”
亭中等候的女人正调试着七弦琴,头也不抬地问:“白公子是夸风景还是夸寥寥? ”
白清明打量她几眼,身量如未发育的少女般瘦且矮,海藻般温软弯曲的金色秀发上披着头纱掩住半片前额,额心点了梅形的守宫砂,身上穿着古时女封魂师的浅杏色常服——标准的风绮一族女封魂师的打扮。
“风绮一族的新家主竟是女封魂师,在下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女封魂师了呢。 ”
“如今仅存的封魂师族群中,白氏、雪麟和皇娶的确已经几代没了女子,只靠血脉继承,可我风绮族却偏偏诞下了有封魂血脉的女子。你说这是不是说明,你们白氏最强封魂师的头衔该拱手让人了? ”不愧是依傍权贵而生的风绮家,无论传了多少代,都是口气比脚气还大,不过怎么甘心过起这种隐居避世的生活了?
不过白清明倒没兴趣八卦她家家史,只意味深长地道:“风家主这一代是三十八代了吧。 ”
“没错,第三十八代风寥寥。 ”风寥寥已调试好琴弦,抬起头用烟金色的眼睛看向他,带着些遗憾的语气,“你们白氏这一代开出了双生花,又弱了一茬啊。 ”
“啊,谁知道呢? ”白清明似笑非笑的。
“狡猾的家伙。 ”风寥寥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姿态,“不过,你来云塘找风绮家是要做什么? ”
“哦,不过是碰巧罢了。看这天色应该有暴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海市? ”
“上回起海市是两个月前,暴风雨后一两日便会有海市,你等等就是了。 ”风寥寥拨动琴弦,好似冰珠滚落之声散落开,“不过你去海市是要买什么? ”
“魂珠和息壤。 ”白清明盯着她手中的琴赞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雀遗音’吧? ”
风绮族以七弦琴为法器,最有名的也就是“冰雀遗音”,琴音清冷似冰珠,奏起渡魂曲却似百只云雀齐飞。
“识货。 ”风寥寥压住琴弦,慢慢道,“不过真是你运气好,息壤你只需去海市找。而魂珠的话这附近山上的不知名湖中就有一颗,不过呢,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
所谓魂珠便是法力强大的妖物死去时倾尽自己所有的灵力凝聚而成的珠子,里面包含着那妖物的灵魄。
白清明虽没跟其他三家人打过交道,甚至没遇到过,不过风绮一族的行事风格倒是有所耳闻。他们如今已经彻底抛却了封魂师的使命,只将这当作敛财富贵之道,一心想要修成真神永生不灭。他可不信魂珠这样的东西风绮家主肯轻易地拱手让人。
风寥寥将封魂师脸上的游移看在眼底,从鼻中喷着气笑了笑:“是的,魂珠是极稀有的高级炼化之物,我自然也想要。那不知名湖底也有不少好宝贝,都是附近的妖怪送去的,湖中难缠的水妖喜欢集齐漂亮小玩意儿的。我住在云塘,可不想得罪这里的妖首啊。你若能除去她,就是双方互利的好事。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你呢? ”“多谢风家主。 ”“客气。 ”眼看着海上的云头翻涌而来遮住了日头,海风鼓起纱帐,白清明要在暴风雨前赶紧找个落脚地。从风绮家出来,白清明正要往来时的路往回走,却看见街的尽头一群乞丐正拿着砍刀锄头追一个人,被追的那人啊呀呀地一身狼狈地狂奔着。这世上连被追杀都能摆出这种风里来雷里去的骄人风姿的,不是他家柳蝴蝶又能是哪个?
柳非银远远地看到他,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拖着继续跑:“清明,快逃呀—— ”白清明只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边跑边问:“他们为什么追你? ”“本大爷一个铜板都没有讨到,他们竟然还说我抢地盘!我抢他们的破地盘做什么,一辈子要饭吗?神经病啊! ”“都说你讨不到啦,你穿成这样,谁敢扔钱给你啊? ”“谁知道啊!本大爷又没要过饭!……不过我们这样牵着手在雨中狂奔真的好浪漫,好像亡命鸳鸯耶! ”“啊,下雨了!义壳被泡久了会散掉啊! ”“不要啊,清明我不要散掉啊!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甩掉了乞丐小弟,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追出了镇子正跑在山路上,远远地看着弯曲盘旋的山道尽头有更高的石台阶和醒目的红漆牌坊湮没在雾气中。眼看着雨势渐大,也顾不得想什么客栈和海味,白清明抱着碰运气的念头使了瞬移到了那红牌坊下,一抬头如云般遮天蔽日的山林石阶的尽头是座山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