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像落满金色星光的苍穹一样，让她呼吸困难，将近窒息。
天啊，吓死她了。
（十二）
海妖小姐情窦初开，却不知那一瞬间是心动。再见到封魂师她像病了一样，呼吸困难而且双颊发烫昏昏然的。想到他时有时心如鹿撞，有时又默默流泪。
不等封魂师十五过来，泠就去找了封魂师，她当然不会再爬墙，封魂师知道她不安分，给了她一道符可以穿过风绮家的结界，不过也只有急事才可以用。所以泠一次都没有用过，她虽然白目，却不是个不守信的人。
“你怎么跑来了？出了什么事？ ”
泠很沮丧，柔软的淡金发都跑乱了，蹲在他面前抬头用浅蓝的眼眸伤心地看着他：“山风，我应该是被传染了瘟疫了。 ”
封魂师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探她脉息，却见海妖惊慌地躲开摇头：“你别碰我，你碰我的话我会病得更厉害，心脏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 ”
封魂师愣住了，这是什么病？
“而且你半个月来看我一次，我觉得好像隔了好多年一样，想到就要流泪。 ”泠低下头，眼泪划过脸庞落到衣襟上滚落成黑珍珠掉在地上，“山风，我是来道别的，我要回海里去了。等我好了，我再回来。 ”
美丽的海妖在月光下哭泣着，淡蓝色的眼珠盛了浅浅的水，那水落在地上变成美丽的黑珍珠。溶溶月色中，封魂师看了她一会儿，扭过头不再说话了。“走吧，别再来了。 ”海妖听了心如刀绞，一路流着眼泪回到了海里。她不知道，封魂师跟着她一路捡着她滚落的珍珠……说到这里，海妖沉默了，仿佛在回味着那时的伤心。柳非银听到这里非常不合时宜地插嘴：“那些黑珍珠岂不是值很多银子？ ”“你嘴上的封条呢？ ”白清明惊讶地问。“舔掉啦。 ”柳非银冲他吐舌头，“你现在画咒符也太马虎了吧？ ”白清明还来不及疑惑，海妖点了点头说：“对于人类来说珍珠很贵重，可在海中不过是最普通的东西罢了。他三番四次地叫我‘不要来’‘别再来了’，可我哪肯听他的。从小家族的人都认为我乖巧珊瑚淘气，可珊瑚耳根子软，我却是想做的事就去做一条路走到黑的。 ”
泠回到家中对父亲说自己生了病，虽然说修行期未满就归家不符合规矩，可这修行历练也是为了成人以后的生活，若身体出了状况，哪还有以后？
整个家族都被突然归来的泠搞得紧张兮兮的，郎中来了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急得母亲直发火。最后兄长来看她，听她说心跳得厉害又想流泪什么的，愣了愣试探着问：“是每天都这样，还是面对什么人的时候会这样？ ”
“好像只对山风这样。 ”
“山风？ ”
“他是我在岸上的好朋友。 ”
兄长的脸色有些凝重，看着她的脸，眼神却没有焦距，好像望着更远的地方，悲伤又怅然。
“大哥？ ”
“泠，你现在既睡不着，大哥给你讲一个故事。 ”
小时候她入睡前兄长就给她讲故事，大了以后大哥就不给她讲了，说再听故事就永远也长不大了。兄长给她掖了掖海草被，讲了个鲛人与人类相恋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鲛人，因为历练而到岸上的人间去生活，不过他想离开大海就生活在海边过着普通渔民的生活。一日风大浪急，他眼睁睁地看着海上一艘渔船被掀翻，于是游过去救了打鱼为生的父女二人。不过父亲呛水太多，救上岸已经气息全无了。
那少女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去了，她昏昏暗暗茶饭不思，而鲛人同情她便一丝不苟地照顾她。走出丧父阴影的少女抱着报答的心留在了鲛人身边，附近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鲛人没尝过恋慕之情，可他爱上了总在他身边温柔相伴的少女，而少女也为英俊的鲛人心动了。
恋情最美好的阶段便是相互爱慕却未曾言说时。
鲛人想着以后既要一生相伴，那就要将她带回家中拜见父母明媒正娶，她虽是孤女也不能委屈了她。他把自己是海族的身份对少女如实相告，少女不肯相信，直到他跃入海中露出健硕美丽的黑色鱼尾。
那是让海族中多少少女都脸红心跳的美丽鱼尾啊。
可少女却说，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不是同类。
于是少女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鲛人回到了海里。他郁卒了很多年，和人间的小青年一样，受了情伤就玩堕落，酗酒啊，醉生梦死啊，恨那个狠心的少女啊，但也思念她。
鲛人醉生梦死够了，家族便开始筹备他的婚事，大家族的公子的新娘也只能是大家族的小姐，门当户对，一对璧人。可鲛人想到自己的妻子不是那个温柔地在灯下为他补衣裳、天未亮就起来给他烧饭、把集市上买来的最新鲜的桃李湃在井水中冰好后端给他的少女，心中就疼痛难忍。
他爱那个少女，可他与少女在一起时，没有给她最好的，而她却拼命把能给的都给了他。
鲛人回到了岸上去找少女，找到少女住的地方，记忆中没有分别多久的少女竟已是风烛残年。她一个老人终生未嫁，只对人说丈夫没了，一个人朴素地生活。
已经老去的少女看到他，笑起来脸像风干的老树皮，对他说：五十年了，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啊。鲛人愣愣地说：才五十年而已。老去的少女叹息：都已经五十年了啊。鲛人这时才想起少女拒绝他的话，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不是同类。
他回到海中和门当户对的小姐成了亲，再也不提那段往事。在海族漫长的生命中，人类的寿命好似夜色中的萤火，不过是刹那之光罢了。
“大哥，其实不是鲛人是海妖吧？ ”长兄泛红的眼尴尬地别开：“说是鲛人就是鲛人嘛。 ”泠叹息：“大哥，你说错了，鲛人的鱼尾没有黑色的，我们海妖男子的是黑色，女子的是银色。故事里的男子是海妖。 ”
而且是大哥自己的故事吧。那段恋情中，都说是那人类女子抛弃了他，他也从未反驳过。他之所以不反驳，任由人去讽刺人类的无情，只因为掩埋下的真相反而更残酷。
长兄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是怜惜：“泠，你放心吧，你没病。不过不要回岸上去了，不要和人类做朋友。 ”“不是同类就不能做朋友吗？ ”“是啊。 ”不是同类就不能做朋友，泠想着，真是鬼话。既然没病，她就要回到云塘去了，她的修行时间还有十几年。而且那里有木魅爷爷，有鼬精，有很多朋友，还有山风。
（十三）
泠回到不知名湖后，没有去找封魂师。
她最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像着了魔一样，只希望他来找自己。或者待他来祭山神时，她猛不丁地出现在他眼前，装作不经意地相遇跟他打招呼说，嘿，山风我病好啦。
可山风一直没有来。
泠坐不住了，人类是很羸弱的，很容易生病也很容易死。她去跟镇上的妖怪打听，消息灵通的鼠妖用大板牙碎碎地啃海妖小姐带来的板栗，翘着小胡子漫不经心地答：“就是那个不抓妖怪的风绮家封魂师啊，好像叫山风的，被他们家主下令关起来啦，听说是做了背叛族人的事。不过具体什么事，小老头我就不知道了。人类太无聊了，儿子跟父亲顶句嘴都是不孝，谁知道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呢。 ”
入夜后泠去了风绮家，在大宅周围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结界的缺口，可刚踏入就觉得不对，脚下的不是土地而是蛛丝。一只硕大的红蜘蛛趴在檐下等待猎物一落网，就拼命地吐出蛛丝将猎物缠紧。
“啊，终于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呢。 ”檐下的门打开了，一个瘦小的女子披着孔雀毛的华丽大氅。
泠没有挣扎，蜘蛛妖吐出的丝越挣扎只会缠得越紧，只是徒劳。她认得面前的这个女人，瘦小得像没怎么发育的少女，脸却是明丽的带着薄命相，正是山风的未婚妻。这么温暖的天气她却捂着大氅，面容上也没什么潮红血色。她不看面前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妖怪，不过倒是佩服妖怪的镇定沉默，若不是家主要找的妖怪，倒是可以收了做仆人的。
那女子抓了一把施咒的海盐往地上撒，泠根本就无法抑制自己的双腿瞬间现出银白色的鱼尾。
“找到了。 ”山风的未婚妻轻声说。
泠并不怕她，她是海妖，她的声音、头发和尾巴都是致命的武器：“你布下了陷阱，是为了等我来自投罗网？ ”
山风的未婚妻笼了笼身上的斗篷，答非所问：“师兄他有没有告诉你，不要来。 ”
“说过。 ”
“你该听他的话。 ”山风的未婚妻从袖子里取出来一粒珍珠，在灯光下欣赏那珠子的光华，“海妖的眼泪在月光下滚落会变成黑色珍珠，故事里一直这么说，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
泠很疑惑：“你们是想要珍珠？ ”
山风的未婚妻怕冷似的拢了拢领口，眼神漠漠的：“可惜我们不要珍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