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柯维捏了捏她的手指尖,要她快去快回。
她柔柔地弯眸。
出来后,沈妍从剧院前门转到后门,寻了个没人的角落,想抽根烟。
三月的梧桐还没长成最茂盛的模样,月影从疏落的枝桠间漏下来,宛若春意流淌。
沈妍忽而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良辰美景如斯,她抛却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晾着热烈钟情于自己的对象,就为了一个连长相都有点模糊的男人,孤零零站在这里当胆小鬼。
她到底是怕见他,还是怕见着他后回忆起自己那段莽撞偏执的岁月。
但逃跑就是逃跑。哪怕连逃跑的路,都不能回头。
沈妍对着摇摇曳曳的树影叹了口气,捻出根烟含住,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火,刚刚入场时丢掉了。
仿佛暗处有神明在看着,及时地替她送来所思所想,不远处咔嚓轻响,火星悬浮在那里,像启明灯似的引着她过去。
沈妍举着烟往那边走,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这静谧的景致,“劳驾——”
然后她便就着那星火光看清了那人的脸。
后来她回忆起来这一刻,总觉得太过玄妙,像是无论如何挣扎也逃不出的命定的圈。
她是为了躲他才跑出来,又是因为往事汹涌而想抽支烟平息,但偏偏给她点火的那个人,仍旧是他。
如果不是忽然起了风,他们不知会不会静寂到地老天荒。
风从她身上浅浅刮了层花香,弥散在周围,沈妍顺着他的眸光低头看,是自己手腕上那串茉莉。
沈妍先开口,轻描淡写得让她自己听来都意外,“路边买的,是挺好闻。”
她说一半留一半,其实这是袁柯维等车时被忽悠着从路边买的,人家看他穿得考究,话又说不太明白,直接要价一百块。袁柯维觉得这东西太美太浪漫了,于是欢欢喜喜地付了钱,见到沈妍时送给她。
袁柯维求她戴着陪自己去看剧,他想一晚上都能嗅到这样的清香。
微不足道的愿望,被她辜负了一半。
秦鹤醒过来神,乌眸盯着她指间的烟看了会儿,重新举起打火机。
火苗点亮一片夜色,他们在两侧,借着火光将彼此的眉眼看清晰。
不知怎么的,都觉得对方没什么变化。
她有些慌张,将烟蒂重新含住时,努力抑制自己别将它咬断,活像第一次偷着抽烟的叛逆少女。
秦鹤看着她凑过来俯下头,下意识想替她撩头发,又意识到她今天挽了个清婉的发髻。
他嗓音又哑又沉,叹息似的吐了口烟,又像在自言自语:“不在我身边这几年,你倒学了不少东西。”
沈妍听了前半句就呛得想咳嗽,被她强忍着往下咽,眼泪都憋了出来,盈在眼眶里。但秦鹤哪怕在漆黑中也能洞悉她似的,如从前那般伸手拍着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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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诶,终于正面相遇了
第29章 又绿江南 跟我说什么呀。我又没问。……
沈妍听过一句烂俗的话, 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想不通,明明这么些年过去, 她早已能不再想起秦鹤, 可为什么命运还是不打一声招呼就让他出现在面前。
像僧人撞沉钟,猝不及防当啷一声,灌得她整个灵魂都在震颤。
秦鹤似乎不像她这么意外,他瞥了眼剧场的楼,“还没散场吧,怎么没看完就出来了?”
沈妍被他问得哽了下,差点又要咳嗽,好在压住了。她耸了耸眉, 嘴角轻轻巧巧地抿着,扯了个理由:“不好看。”
“不好看?”
“嗯, 没什么意思,都是些符号化的堆砌, 把所有美的东西都塞到人眼皮子底下了。至于剧情嘛,空洞了点,更像过于朦胧的无病呻吟。”
沈妍直白地说了几句,又觉得太辛辣, 回过头找补, “但舞美是真好, 演员也顶尖,名气大也是合理。”
她自己也没料到现挂的谎还能说得这么流畅。也算是没白吃这碗饭, 沈妍自嘲地想。
她絮絮评说时,指间的烟就这么一直燃着,积了好长一段烟灰。而秦鹤的烟衔在口中, 却一直没吸,仿佛是听得太入神。
他刚要启唇,忽然进了个电话,那截烟灰被惊落,啪地掉在地上。
夜色太静,以至于沈妍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对面又细又弱的女声,夹着点哭腔。
“秦先生对不起,我没想到又给你惹麻烦——我错了,你骂我吧。”
秦鹤脸色明显冷下来,轻皱起眉。不出两秒,那边又换了个人,“哥,我在我在,没事儿了,这边我料理完了。照片都干净了,人也不会乱说的。对了,你那边赶上了吗?”
秦鹤听得烦躁,吐纳着烟雾,失了耐性的声音简短撂下“没有”就挂了。
他今晚在上一场遇到点插曲。
沪艺这边牵头办了个酒会,他本来安排去打完照面就走,哪想突然冲出来个莽头莽脑的女孩子,揪住正和他攀谈的女士就往地上摔。
这女孩子他认识,叫钟佳楠。前两天沪艺圈有个新项目选角,客套了下,请秦鹤也去看看,谁承想刚好看到选角导演为难这小姑娘。一问才知道她没背景还性子硬,之前得罪了人,眼下被欺负得两眼通红也憋着不掉泪。
秦鹤看了一会儿,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话,算是保下了她。
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动心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钟佳楠一直想见秦鹤,想道谢,甚至想报恩。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今晚的酒局秦鹤会来,悄悄混进来。还没见着秦鹤本人,倒是先听来不靠谱的风言风语,说沪艺这边要做局,准备安排女人往他身上凑,好多拍几张劲爆的照片。
于是钟佳楠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了。
全场一片哗然中,钟佳楠跟素不相识的女人互相扯着头发,她力气小,又只知道蹬腿,反而被对方抓住时机拿东西砸了好几下。
最后两人被分开。那女人本来穿得就清凉,撕扯一番后有些衣不蔽体,秦鹤绅士地帮忙遮了下,让侍者送件衣服进来。
钟佳楠气得嘴唇都咬破了,对秦鹤喊:“秦先生,她可是专门来害你的!你对她这么仁慈干嘛!”
沪艺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恰好听见,脸都青了,恨不得当场把她生吞活剥了。
场面一度难堪到无法收拾。
秦鹤玩味地喷出笑,还是铺了个台阶,让跟着自己来的秦兆祥将钟佳楠带走,又主动伸出只手,把那个被她扑倒的女人从地上拉起来。
这时候沪艺也总算出来个人打圆场,讪笑念叨着:“误会,都是误会。”
秦鹤不太喜欢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摊开了讲,他宁可维持着表面虚假的和平,私底下用尽狠手段。
今晚闹这一出,稍稍拿捏不好,就是断了以后跟沪艺的生意来往。
他到剧场时里面已经开演,索性没进去,去外面抽根烟缓缓清静。结果这电话一来,刚清静的耳根子又涨起来了。
沈妍平静安然地在一旁站着,没出声,一双眼睛渺渺地望着剧院的楼,也不知道在看出什么。
她双腿依旧笔直,白皙的脚踝骨肉分明,在裙摆下时不时露出一段,与转动着弹烟的手腕相得益彰,优美得像只天鹅。
秦鹤清了清嗓,拖着仅剩的耐心跟她解释:“前两天顺手帮了个小演员,她今晚——”
沈妍嗓音寥落地出声打断:“跟我说什么呀。我又没问。”
刚刚他接电话的几十秒里,她像是被从浸泡了许久的霜江里捞起来,发尖湿淋淋地滴水,风一吹浑身都打着寒颤。
但同时也清醒过来,她已经爬上岸了。
沈妍敛睫看他,眼里掺着几分无奈的疑惑,粉润的唇一点一点弯起弧度。
她想不明白,秦鹤这双眼睛明明乌黑得能吞噬周遭一切光,怎么偏偏又总能让人生出他是个深情种的错觉。
这一行底线变本加厉地下探,她该猜到这些年他身边少不了莺莺燕燕的。
毕竟凑上来搏一搏,谁也说不准明朝会不会变凤凰。
前面忽然骚动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往外走。剧散场了。
沈妍知道他有个专访,但他就这么站着,一直也没提要走。她捱不住,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知道袁柯维在找自己。
沈妍说她要走了,有人在等她。
对面的男人好似反应了一会儿,见她已经迈出半步,才明白过来,跨上前捏住了她的小臂。
潮热的夜晚,秦鹤手心却泛着凉,像抚平燥热似的,沿着她纤白的小臂一路滑下去,虎口虚虚摩擦着她柔弱的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