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谢温师姐在身边的时候总是很欢乐。
有师尊在身边的时候总是很安心安稳。
可惜一切都不在了。
云宴再次走进这个灰白的小屋的时候,却瞧见有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晃悠着,转头看向云宴。
谢温师姐。
云宴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过了会儿,还是走过去,不管怎么样,谢温师姐肯回来一次,云宴心里总归是欣喜的。
往日他再怨恨再失望,也都是怨恨她们不肯回来,失望她们不肯回来看他一眼。
时隔这么久,再次相见,难免哽咽,云宴艰涩地唤了一句:“师姐。”
谢温眉眼一弯,眉眼间仿若有百冰川消融,“师弟,好久不见。”
这笑,一如从前。
仿若一切没有改变过。
云宴怔愣一瞬,没来由地涌上一阵酸意。
他觉得自己在外人面前强撑起来的威严,一到师尊师姐面前,便荡然无存。他越想在师尊师姐面前展示他的成长他的独立,这份“伪装”却越是不堪一击。只消站在她们面前,云宴便要先败下阵来。
云宴走过去,默默站在谢温身边,谢温抬眼看云宴,道:“云宴,这段时间怎么样?剑宗中的事情都还好?”
云宴点头,他顺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像是从前的很多个普通日子,同谢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一切安好,师姐不必担心。”
谢温点头,“那就好。”
她侧头抚了抚从花架上垂下来的干枯的枝叶,它们在冷风中猎猎颤动着,像个暮年的老人。谢温道:“这花藤枯了,来年还会再长起来。云宴你每日都过来浇水吗?”
云宴摸了摸头,头别过一边,道:“左右无事,便隔几日就来一次。”
云宴话音落下,瞧见谢温的视线盯着他身后某处,一顿。
云宴回头,只见在青灰色的天空下,站在一个少女,她身后是大片枯黄的萧索的山头,衬得挺立着的她如一颗青衫。
池雨霏对上云宴和谢温的眼,挑了下眉头,走过来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倨傲的笑意,很不明显,融在晚风中。
她走进,与同样提着浇水水壶的云宴相视一秒,各自别开头。
池雨霏的目光又落在了谢温身上,谢温倒很是坦然地向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池雨霏挑了下眉头,凌厉的目光一下软下去了,不想计较什么,同云宴一样顺势坐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很安静。像是很久以前的大家一起蹲在这里啃甜瓜的秋日傍晚。
只是现在,秋日褪去,只剩下初冬的凉。
池雨霏:“谢温你回来做什么?为何不躲着,永远别再出来。”
池雨霏在想,在这世道,谢温永远躲着,永远别被外界的人发现,才能平安活下去。
谢温扯了扯嘴角,说:“自你认识我以来,你觉得我是会甘愿一辈子藏着躲着的人吗?”
池雨霏啧了一声,似乎慨然谢温这个人还是如此,一向没变。在她认定的事情上,绝不回头。
池雨霏沉默了,不说话。相比起谢温,现在横亘在她面前的还有着更大的危机。
三人坐在一处,没过一会儿,遥遥远望,却见那山头前,又站着一个人,是一抹鲜艳的水粉色身影,站在满山萧索的枯山之中,司空明雪却像是一朵落入深山的春花,色彩明艳而极其有活力。
司空明雪见到云宴,池雨霏,谢温,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她欣喜地蹦跳着走向三人,提着水壶,最先走向谢温,“阿温师姐,你终于回来了!是回来摘甜瓜吃吗?现在好像过了长甜瓜的季节。没关系,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和池雨霏都有每天前来浇水施肥。它来年一定会长得很好的。结好多甜瓜。”
谢温挨个瞥了眼眼司空明雪,池雨霏,云宴,三人手上各自提着的水壶,默默道了一句,“浇这么多水,这瓜肯定能长得比来年大一倍。”
敏锐的池雨霏听出了谢温言语中挖苦,别过头哼了一声,道:“我和司空明雪怎么知道云宴也会来。何况,多浇点水怎么了,这种瓜藤就喜水。”
“还有。”池雨霏将目光转向司空明雪,”咱们不是说好了,单号我浇水,双号我过来,今日是双号吗?你就来了?”
司空明雪摸摸脑袋,噢了一声,“可能是我记错了。”
云宴现在不再轻易卷进任何无聊的无意义的争吵之中,他是从前这种蠢事干多了,现在身为剑宗的二把手,勒令自己必须严肃威严起来!
转眼却见谢温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宴,她还抬手摸了摸云宴的头,“长大了。”
云宴先是一个激灵,随后立马躲开谢温的手。这很诡异,他的那个不正经的师姐摸着他的头说他长大了?这堪比让云宴见到树会跑。
反常。
其实,他时隔这些日子再次见到谢温,有种她也变了不少的错觉。也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不可能不会变。只是,她变的是眼底那一丝明媚。
现在的谢温师姐,就连笑着也掩藏不住眼底的哀伤,淤积在眼底,似万年不化的冰川。她坐在秋千上,脚踮在地上,借力,在晚风中轻轻晃荡着,身影完全融入这萧索之中。
司空明雪和池雨霏坐在一块,叼着根随手拔的野草,司空明雪道:“阿温师姐,这次回来就不会再离开了吧?你打算继续居住在这座小屋里吗?这座小屋很久没有打扫了,要不要我们先替你打扫。”
池雨霏睨了眼谢温,她第一眼看谢温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谢温不会在这里久住,谢温也许只是无事回来看看,早晚会离开的。池雨霏不知哪来的直觉,直觉谢温不属于这里,她所去之处应该更广大广阔才对。
况且,楚衔越没有随同谢温一起回来,说明谢温也许是偷溜回来的,只是回来看看她们这些老熟人而已。池雨霏这些时日在山下各地清剿邪物的时候,总是碰见一个奇怪的带着黑斗篷的人,他一直在帮她,却从不愿露面,他在人间所有有难之出辗转,池雨霏早就认出了他是谁。除了楚衔越还能有谁呢?
不过她没拆穿,后来也很少同他碰面。
现在谢温在这里,池雨霏顺带问了一句,“楚衔越他在哪里?我们仙门联手重新封印的天漏的计划是他领头吧?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会参与对吧。仙门顶梁柱可不是盖的。有他在才行啊。要我说,山下那些孬种那些蠢货,少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候叫嚣着引起对立就是给我们帮了最大的忙了。本来谢温你也可以一同随我们去封印天漏,我现在承认了你天赋确实比我高,有你参与,定能大大增加胜算。可……”
池雨霏没说完的可,谢温和云宴都心知肚明,大家心照不宣地垂了垂眼眸。可谢温现在身为羽族人,早就成为所有人族的怒火的中心。她别说同仙门一同作战了,就连站出去一步,分分钟被那些极端的人的捅成筛子。
她身上横亘着整个人族和羽族人的千古仇恨,难解,难消。
也许只有她死,人们才肯罢休……
所以池雨霏才一开始就劝谢温,好好躲着,别让任何人发现了找到了,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可谢温的秉性,注定她是不可能躲一辈子的。
她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光明正大的,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界上,否则,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那样,她就变成十几年前的羽族人,为了活着,东躲西藏,艰难度日。
她身为这世上的最后一个羽族人,她想,她要活着,她不止是自己一个人活着,她身上承载着羽族人的血液,承载着所有族人的希望活着。
所以,谢温在想,不要她们一定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东躲西藏。她这一世没有作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为什么就是要像老鼠一样地活着呢?谢温偏不!
至少要活得光明磊落吧,至少能走出那个小屋子,至少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而不是一辈子,被困在那样一个的小屋子,所有能做的事情只有眼巴巴地等待着他的归来。谢温承认楚衔越做得没有错,他也从未亏待她,他已经尽他所能地护住她了。
可谢温却不想要这样。
不想要两个人一辈子可怜兮兮地窝在一个地方,一辈子躲着。
不想要楚衔越为了她从人人敬仰的仙尊变成了这样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太难过了。就算楚衔越不说,谢温也替他感到憋屈。
所以,这是谢温终于下定决心,这次也要去面对,而非躲避。
说来这还是晋华然教给谢温的。
那个这个世界上,与她最亲密的人,流着一样的血脉,生着一样的根系的人。
谢温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他的执着。他到死也不会知道,他执着了一生的东西,就在他死后的那一瞬,随着他一同归去了。也许这是好的,至少他到死都以为,他的族人真的能够顺利逃出无妄海,谢温能够顺利带着族人们去到那个南海之地,她们能够在那个世外桃源过上好日子,从此一生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