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为了天下人,除掉所有羽族人吗?”
这是天道给出的命题。
在此后的每个日日夜夜,这个问题无时不刻在折磨着他。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响起,“只要完成了天道任务你将成为这千百年来第一个十七岁便飞升成神的天才!”
“是啊,何况,羽族人确实该死。你灭了他们只是为了天下人着想啊。到时候你就是功臣。”
“羽族人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活着只会给人族带来灭世威胁。”
“对啊,那些羽族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清词从前都那样误会你了,其实他早就对你不满想杀你了。羽族人都是那样。羽族人该死。你杀了他们是对的。你杀了他们是为了天下人,是属大义。”
“而且谢清词不是说过吗?他们羽族人真的想过灭世。他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心里指不定装着一肚子坏水。我们若是不先灭了他们,等他们强大起来一定会弄死我们。得杀。”
这些声音在他心底盘桓。
姜泊渔满脑子:“得杀!”“该死!”“大义!”
就这样,催促这他最终谋划了这一切,最终踏上了这一步。
暴雨倾泄,雷声轰隆,楚羽走了。
只留下姜泊渔一人,躺在烂泥里,仿佛想让这暴雨将他掩埋,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将小豆儿埋下的。他在泥泞的土里爬起来,又给小豆儿竖了块烂木头,作为碑。
这场雨下漫天弥地,似乎没有终时。
转眼就下到了五年后的一个下着雨丝的傍晚,太一城中与冥域之地交界的地带人烟变得稀少,因为邪祟邪气侵扰,人们纷纷搬离这里。
一个穿着白道袍戴着斗笠背着一个箩筐的男子,站在冥域之地最边界,无妄海海水的边上,暮色沉沉的傍晚,雨水接连落在海面上,黑沉的海面像是沸腾起来了。
没人知道,这位老道守着海边一盏莲花灯,守了七天七夜,此刻正是第七天,鲜红明艳的莲花在海边渐渐枯萎下去。然而,莲花枯萎下去的时候,莲花之中一个小女孩随之升来。
她抬起头,舒展着手脚,站起来,像是一颗快速成长起来的小树。
小女孩满头白发垂下来,寸缕不着地站在暮色的雨中,眨着懵懂的眼看向眼前这位白袍道长,“道长你见过我爹吗?”
姜泊渔眼底有了笑意,莲转生,成功了。
他道:“你爹?”
小女孩点点头,“对,我爹,我爹刚才还在和我玩大侠和刺客的游戏。每次和爹爹一起玩游戏的时候,我就不那么痛了。我是大侠,我爹是刺客,我被刺客杀了。咦,我现在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姜泊渔没打伞打,仍由雨丝将他打湿,他蹲下身,放下背着的背篓,从里面拿出准备好的衣裳,蹲下,简单地替小女孩穿上,他最后在扯了扯小女孩的上衣,虽然里衣服没有捋直,衣角也是皱在一起的,但小女孩挺高兴,道:“道长,你认识我爹对吧?你是我爹的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姜泊渔动作一顿,良久才道:“你以后就跟着我。”
“那我爹呢?”
还没姜泊渔答话,小女孩便开始惊喜自言自语起来。
“唉,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世外桃源吧!这个地方一点也不会让我痛让难受!和我住的地方完全不一样!这里也美好,太美好了吧!”小女孩高心地转圈圈。
“道长,能不能将我爹和我娘亲也带来这个地方?还有王家的大豆子,李家二狗子,张家的小妹妹和她的老婆婆,还有……你能不能一起带出来。一起带过来这个地方啊。这世界上竟然还会这样的好地方!我想和爹爹他们一起过来。”
姜泊渔眸色暗了暗,不忍心掐灭小女孩子的幻想,他只是再次蹲下,将小女孩抱进了背篓中,他道:“以后我就是你师父。”
小女孩眨着清澈的眼,坐在背篓中,起初还有点不明白师父这个词的含义,她良久才问,“师父是什么?能吃吗?”
姜泊渔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道:“师父是护着你教导你的人。不能吃。”
小女孩吮手指头,眨巴着眼睛,姜泊渔:“……”这家伙貌似只是饿了而已。他还真傻乎乎第回答说不能吃……
他真傻。
姜泊渔最终从兜里翻找出来一块饼子,递给小女孩,她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的嘴巴瞬间闭上了。小小的身子缩在背篓里,安分得不行。
姜泊渔蹲下身,背起背篓,而背篓后的小女孩专心致志地啃着饼子,在暮色的雨丝下,一路颠簸着,就这样离开那片无尽之海。
姜泊渔心想,谢清词那家伙到底多久没给这家伙吃东西了。
他回忆起这五年,他试遍了各种方法,终于找到了能够再次见到谢清词的办法。当姜泊渔时隔五年再次站在谢清词眼前的时候,他现在仍然记得谢清词的表情,由惊诧转为茫然,最后交织悲喜和爱恨在脸上复杂地打转。
五年时间,谢清词有了一个女儿,姜泊渔见到谢清词的时候,那个女孩正抱着谢清词的大腿同时也好奇地望着姜泊渔。
这一年,当初三个约定一同闯荡江湖的朋友渐渐走散了,除了姜泊渔,其他两位都已成家立业,有了各自的孩子。只剩姜泊渔一个人永远地背着罪恶在前行。
姜泊渔和谢清词相视而立,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小女孩问谢清词,“爹,这个人是谁啊?”
他粲然一笑,这一瞬,往日恩怨俱消。谢清词道:“朋友。”
“朋友”这一词在姜泊渔脑海中激荡着,破碎了他的回忆,他只记得谢清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若是可以,你带她走吧。我不会离开。请你掩藏住她的身世。你让她忘了我,我只要她开心快乐,千万别把她卷入我们族人的纷争中。”
“千万别把她卷入我们族人的纷争中。”
姜泊渔被这一句话惊醒,他走到半路又将背篓放下来,抬手施动法术,女孩的满头白发缓缓褪去白色,染上黑色亮泽。
他这才舒了口气。
姜泊渔准备带着小女孩回云隐神山,不论如何他都会劝师长和师兄弟接纳她的。就算他们不同意,姜泊渔也不会放手。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赎罪,还是自欺欺人地想令自己因为罪恶而惶惶不安的心得到片刻解脱。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这么做了。
走到太一城城外的时候,夜雨渐渐停了。姜泊渔城外的野岭碰见一个背着男子尸身艰难前行的女子。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姜泊渔叫住她,将莲转生交给了那个女人。
随后姜泊渔便背着小女孩离开了。也许是因为一切罪恶源于这朵天道降落的神器。他想扔掉这个神器,也扔掉过往一切。
这双生莲,他只用了一朵。剩下的这一朵,姜泊渔不想留着。只要看见就能想起他做过的事情,想起一切的罪恶。
他要彻底同过去做个了断,仿佛这样,他就没做过那些事情。
所以姜泊渔随手把莲转生送了出去。反正这东西他留着没什么大用处了。
他没想到,就是他这随手一个动作,却为将来十几年后的人间大乱,埋下隐患。
姜泊渔大概也想不到,而今,这个隐患,正透过十几年的光阴在看着他。
他背着背篓,沿着山路继续前行,雨后的暮色下,路面泛着亮光,将小女孩的面容照得莹白一片,而谢温站在原地目送从前的自己在寒雨连山中的缓缓离去。她面上也一片莹白,不过是被泪水浸湿,满面悲怆的白。
晋华然却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这种兴奋,也许源自于他内心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源自于,一个在世间茫茫行走数百年的人,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找到同类!
他是多么欣喜,多么兴奋啊!高兴地面容抑制不住地扭曲起来,笑得声音都在急剧地颤抖。
楚衔越站在谢温身边,隐约听见了扭曲的笑声,他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寒山下,晋华然扭曲的脸。
不对!为什么他能看到他,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卷轴的记忆还没有结束。
楚衔越心底升起密密麻麻的寒意,整个人像是冻住了,从头凉到了尾,他想起来姜泊渔和谢清词说过的话。
“两朵莲转生根系相连。若是其中一朵死了,另一朵还活着,死去的那朵就能借着活着那朵再次重生。”
“死去的那一朵莲,要想再次重生需要多久?”
“只需七七四十九天,在第四十九天的一个月圆之夜。”
而这一天,恰好正是晋华然死去的第四十九天。
雨停了,山间云雾渐渐散去,暮蓝色的天边露出了一弯月牙,散出冷铁般的锋芒。
第81章 小心他
楚衔越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谢温的手却抓了个空,内心恐惧和不安又一次掀起滔天巨浪,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