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先锋营一队和归顺的四十二名官兵衙役留在了县衙,下令把城中剩下的三班六房的官差衙役全部带来,集中到一处,随时听候问询差遣。
这些人最了解城中情况。
城中的守军也就不足百名官兵,加上十几个衙役,山匪们人数处于绝对优势,这些山匪们手段可都够狠的,他们打仗根本不存在伤兵,要么死,要么降!
所以这会儿县衙的三班六房,都是些看清形势,自己惜命,早早投降了的。如今一被带过来,便巴不得能被问询使唤一下,也好在山大王面前证明自己还有留一条命的用处。
小半个时辰后,逃跑的刘县丞便被先锋营二队的人捉了回来,是一个留着胡子的胖老头儿,打扮成普通老百姓模样。徐三泰派了两人押送回来,丢在三班六房的那一堆官差衙役一起,等着谢让用到的时候问话。
自从叶云岫一招斩杀了百户所职位最高的总旗长之后,城内守军在两倍于己方的兵力之下再也激不起斗志,纷纷弃械投降。除了被叶云岫一刀斩了的总旗长,还有攻进城门时四个顽抗的官兵,这场攻城之战的死伤数字最终定在了六人。唯一的伤兵是玉峰寨这边的,守备营一队一个叫吴二狗的山匪。
因此谢让忙中抽空还问了一句,伤兵可有大碍,队长杨行高声回答:“没事,皮肉伤,大当家无需挂心。”
然后杨行扭头就去埋怨吴二狗:“我说你小子可真给咱们队长脸,你成了咱们山寨唯一的伤兵了,如今连寨主和大当家都认得你了。”
偏偏队里还有人趁机打趣奚落:“二狗,好不容易受个伤,这回咱可得好好养养,就当给你坐月子了。”
吴二狗轮着挂伤的胳膊气得骂:“去你娘的!”
那位诈开城门的皂班班头张贵跟在谢让后头,便只见他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很快就把县城内外亟待处置的事情梳理一遍,整个县衙忙而不乱,两三百名山匪井然有序,看不到一个抢劫财物、扰民滋事的。
随着四队人马到达城中区域警戒,纪律严明绝无扰民,整个县城便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安顿平静下来。
张贵惊讶震撼之余,一时间唏嘘不已。这可真是,山匪比官兵像官兵,官兵比山匪像山匪。
此前这位大当家策反之时曾说,他们既然敢来,就有强攻的能力,如今瞧着实则也不过几百兵力,张贵心中不禁玩味苦笑,想来也都是心计谋略罢了。
张贵悄悄凑近马贺,忍不住问道:“你们大当家和寨主都是什么来头,我看你们这位大当家,这般头脑手段,要说那魏县令连他一半都不如。”
谁知马贺还不乐意了,斜眼瞅着他道:“他不如我们大当家一半?你这话说的,你拿他跟我们大当家比,他给我们大当家提鞋都不配。”
“那是那是。”张贵忙说,“我昨日在山上见到你们寨主,我还以为这般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女子,是你们糊弄人的幌子呢,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马贺那眼神:……你敢说我们寨主是幌子?
安顿好城内之事,谢让开始按部就班地安排城外赈灾,首先就是开官仓,调运粮食出城。
为了保证陵州两个舍粥点弟兄的安全,加上便于把灾民统一到一处约束管理,谢让只叫陵州那边再供应早饭一顿热粥,这会子柳河尘埃落定,便传令留在陵州赈灾的十名兄弟撤回柳河,同时告知灾民,把灾民指引到柳河县来,并告知灾民,柳河县这边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晚上的热粥饭。
对于灾民来说,有盼头就好。早晨吃过了热粥,肚子勉强还能支撑一半日,为了晚上的热粥饭出发,走动起来奔跑赶路还能御寒。于是在山匪们的引导下,大量灾民开始成群结队往柳河转移。
灾民人数太多了,光指望他们舍粥不行,谢让这边控制县城、开仓放粮的工夫,俞虎在城外开始按照部署组织灾民自救。
他们首先给灾民划分区域,就在城外冬季空旷的田野上,以沟渠、田垄为界,把灾民三五百人分成一伙,固定一片地方,并要求每一处的灾民之中推选出两个能主事之人当“饭长”,给他们提供粮食和大锅、少量柴草,让他们自己煮粥供饭。
灾民逃难常常是同一个村落、亲友聚集一起,要分成伙也容易,每一伙选出饭长,就可以让饭长到城门前来报名签字、领取物资了。
至于所需的柴草,则需要灾民之中派出身体强健的青壮年,自己去附近山林打柴,妇女孩子也在附近捡柴禾落叶,并要求饭长约束好自己区域内的灾民,照顾好老弱妇孺,如果有故意闹事、恃强凌弱者,不必说没饭吃了,先去问问山匪们手中的刀。
城外忙于划分疏导,城内谢让则派人拿着银子,在城内征集购买大铁锅,无论新旧闲置,或者有暂时不用、愿意借给他们也行,首先把煮粥的锅给灾民配备上。
许多事情千头万绪,这忙得叫一个不可开交。
等到他们进城的第二天晚上,谢让和叶云岫牵手登上城楼,环绕着城墙外一圈几里范围内,星星点点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灾民们在划定区域聚集一起,煮粥取暖,努力自救,放眼望去蔚为壮观,满目都是人间烟火气。
“这回你的粮食够了?”叶云岫问。
“不知道,恐怕不太够。”谢让道,他们打开官仓才知道,官仓已经空了大半。像柳河这种交通要塞的大县,本应该粮草充足,经过审问刘县丞才得知,此前大部分存粮已经在一个多月前被朝廷打仗调用走了,运往北方边关,余下的如今也就几百担应急的粮食。
“打半天打了个空壳子。”叶云岫问,“那怎么办?”
谢让笑道:“几百担粮食也是粮食,足够支撑几日了。再说你别忘了,城内各家大户、粮店的存粮不在少数,存量恐怕比官仓还多,我明日就请了他们来品茶说话。”
叶云岫:“对,都请来,问问他们,要粮食还是要命!”
谢让失笑道:“这回真不行,人家又不是贪官,我是拿真金白银跟他们买。”
一提到真金白银,叶云岫就有点懊恼了。这两天谢让在前边忙,她就在县衙里忙着抄家,愉快地搜刮银子。
谁知道官府也会穷,库房里统共搜罗出三千两库银,一个大县,这点银子少的有点让人不敢相信。
叶云岫原本想象的画面,一打开库房,白花花的闪眼睛,满屋全都是银子呢。
除了银库,库房里也有一处是专门的储备物资,包括军需物资、棉布丝麻等等,叶云岫都叫人整理出来,眼下有用的棉花布匹之类拿给谢让赈灾。
库银不流通,那流通的银子呢?叶云岫不甘心,特意把户房的书吏叫来问了,结果县衙账面上就没有银子,亏空的,有时候三班六房的俸禄都不能及时发。
倒是在魏蠡的住处搜出了几百两现银、八千多两银票。按说从何守庸的经验来看,一个县太爷的身家似乎应该还多,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藏在别处的。
不过据说魏蠡是京城世家子弟外放到柳河来做官,家眷不曾带来,来了柳河之后倒是娶了两房小妾,都是十几岁的当地贫家女子,已经被叶云岫几两银子打发她们回娘家了。
“那我明日把那些银子拿给你买粮。”叶云岫道。
“好。”谢让点头,嘱咐道,“库银打了官府印鉴的,不能流通,等俞虎回来交给他处理。”
怎么处理,融了重铸呗。
两人下了城楼,一路随意晃悠着步行回县衙去。大街上每隔一段就有两名山匪值守,瞧见寨主和大当家小夫妻俩过来,两人牵着手小声说话的样子,山匪们不自觉就咧开了嘴,又在两人走到跟前时努力端正表情,面色整肃地问候:“寨主好,大当家好。”
谢让颔首致意:“兄弟们辛苦了。”
那山匪顿时压也压不住嘴角,咧着嘴笑道:“不辛苦,大当家辛苦,寨主辛苦。”
昨晚急于安顿城内城外,谢让忙到半夜,今晚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昨晚他在前边忙,叶云岫就在后头挑了个干净的屋子自己睡了。这会儿两人一起回去,谢让不声不响地就跟着叶云岫一起回屋。
“我们今晚一起睡?”谢让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太冷了,一起睡暖和。”
“不要。”叶云岫扭头看他,撇嘴笑道,“现在有的是地方,你前晚跟我抢被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谁说我跟你抢被子,明明是你踢被子。”谢让啧了一声笑道,“冤枉人,一起睡暖和,我还能帮你盖被子。”
“不要,这里有的是棉被也有炭盆,一个人睡舒服。”叶云岫慧黠的黑眼睛看着他笑,指了指屋里的卧榻说道,“又没让你打地铺。看我对你多好,白天就叫人把卧榻搬进来了。”
谢让:“……”
他皱眉撇嘴做了个凶她的表情,自己却没憋住笑道:“行吧,你对我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