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偏了一下脑袋,露出耳朵,给祝之繁展示耳垂上流光溢彩的丝绒质感耳珰,上面的蓝宝石果真明艳照人,颇有照花前后镜,人珠交相映的相得益彰美感。
祝之繁恍如隔世地看着林雪耳朵上的那对耳珰,呆愣了几秒,然后微微笑了起来。难怪她从见到林雪开始就觉得亲厚,是一种非比寻常的投缘,林雪几乎时刻戴着这对耳珰,原来冥冥之中,是曾祖母的遗物在召唤着她。
知道其中缘故,祝之繁少不得多看两眼那耳珰,正好赶上祝峰从外面回来,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脸色不太好的样子,面容有几分苍白。
祝之繁叫了一声“峰叔”,祝峰生硬地冲她点点头。
林雪端起晾好的药碗,没来得及喝,被魅影一样站在门口的祝峰吓了一跳,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才八点半,眉眼笑起来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峰表情木然地说:“你最近身体不好,妈晚上把皮皮送回来,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抽空回一趟家,看看皮皮有没有给你添堵。”
坐在矮凳上看电视入迷的皮皮,人小鬼大耳朵尖,迅速扭头冲祝峰摆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林雪吹了一口碗里的药汤,一阵中药味朝祝峰扑鼻而来,祝峰蹙着眉说:“今天又去赤脚医生那里抓药了?别喝了,他那里能治好,你的心口早不疼了,还是等过几天再去沪城的大医院看看,我听他们说中药容易伤肝,你脸色本来就不好,药越喝脸越黄。”
林雪叹了一口气,冲他娇俏地皱皱鼻子,“我也不想喝呀,我妈让我去的,现在她帮我们带皮皮,我总不能不听她的吧?这次去沪城检查做了一堆,结果医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妈说我骨头轻,平时挣两个钱够不容易了,现在有点钱非得送去医院里糟蹋,她让我接着去抓药,坚持喝,总能见好的。”
祝峰板着脸,平时不敢当面忤逆丈母娘,背后难免会对丈母娘的专断颇有微词,“你是和我过日子,听她的做什么?”
林雪听了有点生气,“皮皮那么难带,你妈要是能搭把手,不去广场上和各种老头跳广场舞,我至于这么受我妈的气?再说我侄子这会儿也放暑假,她不去帮我哥嫂带孩子,留雾城帮我们带皮皮,够意思了。她平时虽然说话心直口快了一些,但说到底也是心疼我,见不得我受苦。”
家丑不可外扬,林雪怕祝之繁见笑,就催着她泡完脚赶紧上楼休息。祝之繁算是见过大场面的,父母前些年闹离婚的时候,什么惊天动地的阵仗她没见过,林雪和祝峰这点龃龉,在她眼里连碟开席小菜都算不上。
祝之繁识趣的上了楼,正好于静梅等一会儿要打电话过来盘问。
林雪收拾出来二楼的一间客房,就在她和祝峰的卧室正下方,房间里面只简单摆了一个有年代感的乳白漆衣柜和一张斑驳的铁架床,床没配床头柜,林雪可能觉得她没处放东西,临时找了张四方板凳摆在床边,方便祝之繁睡前放置水杯或者手机。
确实是老房子,二楼往上都是拼接的木地板,不知道是什么木材,简单在上面刷了一层暗红色的漆,走路稍微用点力,地板就嘎吱嘎吱响。房间南北通透,朝南那面的房门打开,有一个一米多宽的小阳台,林雪在这个阳台上种了好些芦荟和仙人掌,最容易养活的那个品种,白天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晚上林雪浇透了土,这会儿有逐渐抬头饱满的趋势。
祝之繁躺到床上去,木板床,没有铺席梦思,背和屁股挨了结实的一撞,但床单和被子暴晒了一下午,有淡淡的干燥清香,这种味道,熟悉又安心,用来催眠,效果简直比安定还强。
雾城靠海,白天热过一阵,到晚上海风一送气温便好很多,因此镇上大多数居民家里没有装空调。祝之繁趴在床上吹风扇,听着于静梅自沪城打过来的靡靡之音,张嘴哈欠连连,不知不觉睡着。
等到半夜被尿憋醒起来上厕所,一睁眼吓得不轻,房间里居然有一种诡异的嘎吱嘎吱声,她第一反应就是房间里有老鼠!那种脏乎乎黏答答的地下生物。
吓惨了,揭过床单,神天罗盖地往脑袋上蒙。
夜晚的黑暗是会无限放大声音和恐惧的,祝之繁立着耳朵时刻注意“老鼠”的动向,却不想那只老鼠愈发猖狂,到了最后,诡异又放肆的嘎吱声频率快到简直让人天旋地转。
等祝之繁意识到这种声音究竟缘何而起,她的脸色早已沸如猪肝。
小别胜新婚,果然名不虚传……
老房子的隔音真的欠佳,她甚至可以清晰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幽夜里说:“不是让你摘了这副耳环别戴么?”
女人似乎从一场疲累却满足的激缠中缓过神来,“你送我的,戴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说些什么,怎么今天三催四催地让我摘下来?”
沉默了几秒,男人说:“别戴了,我看见它心里不安宁。”
女人懒笑一声:“那就给我买副新的吧。”
***
第二天,太阳依旧照得雾城满地黄金。
齐远说的那家陶瓷工作室,居然规模还挺大,开在一个坐落半山腰的生态山庄里,环境清幽,山间鸟鸣不断。
山庄主人据说是个深居简出的艺术家,跟当地政府签了这片山头为期二十年的租约,在这里过起了世外桃源的生活,种菜、养鸟、养鱼,后山那一片还圈了一片竹林,放养恣意散漫的走地鸡鸭。
一边开陶瓷工作室搞艺术,一边享受烟火人生,大俗大雅,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算是快意人生了。
祝之繁和齐远约在公交站点见面,齐远今天穿了昨天买的那件黑体恤,脖子上配了根拧花银质粗链,祝之繁戏谑他,真不愧是即将走上修行艺术道路的人,每日穿搭都挺有小审美。
公交迟迟不用来,公交车站背面卖水的小店门口摆了两台街机,祝之繁瞄了一眼魂都被勾走了,偌大的游戏机显示屏上,正是她昨天和齐远玩的那款《拳王》。
两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笑,勾肩搭背地就往小店走。
大概玩了四五局,今天齐远状态好,估计昨晚回去通宵反思手法和战略了,祝之繁今天连连败北,脸上挂不住,就赖皮嚷着说不玩了,没意思。
齐远闷头坏笑了两声,不经意扫到小店墙上挂的山水画电子钟,脸色灰僵,大掌抓过祝之繁的细胳膊就叫嚣道:“糟了!约了九点半,现在都过九点了!”
公交车只开到山脚下,上山还有十来分钟的脚程,就算脚力再快,到工作室也得九点过三刻。
祝之繁让他别急,赶不上就打车嘛,刚好她不乐意爬山,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半山腰的工作室门口。
齐远顿觉头顶上飞过三只啊啊叫的乌鸦,两眼一黑说:“姑奶奶,你当这是你们沪城,路边随手一招就有出租车?你来这里一天了,除了在火车站见过出租车,见过大马路上谁在跑出租吗?”
祝之繁斜眼飞了他一刀,踹他的屁股,“公交来了,赶紧上车!”
两个冒失鬼到工作室的时候,紧赶慢赶十点整。
小跑上山那一程路,祝之繁喘得不行,可是看见了山里树缝间幽碧得像翡翠一样的水库,隐隐又觉得自己的肺病被大自然治愈了。
她庆幸自己今天出门穿的是阿甘鞋,而不是漂亮却不实用的细带凉鞋。
本以为看见的会是什么三无小作坊,没想到停步在山庄前面的时候,整个人震撼到不行。
她认得青瓷,有一年爸爸带她去拍卖会,家里就拍回来一件如冰似玉的宋代青瓷,龙泉窑,梅子青,美得冰肌透骨,世间无出其右的温雅颐和。而这个山庄,居然奢靡到中式墙体均以烧制的大片青瓷片贴面,使得整座山庄融合在山间一抹青绿之中。
太奢侈了!饶是跟着父母见识过不少世间好物的祝之繁,都不禁感慨,这座山里恐怕真是住着一位富甲一方的天人。
“这么看的话,你爸对你还不错啊,至少给你找了个好老师。冲这建筑的审美,山庄主人肯定是个心气高的主,不愿与泥俗为伍。你爸请他教你陶瓷美工,想必是要花费不少心思的。”祝之繁搭着齐远的肩说。
齐远无比轻蔑地嗤了一声,“他一个这几年才起来的暴发户,哪会认识这种人物?多认识镇上几个有点学问的老师,都算他有本事了。”然后把头一别,眼睛落在别处,“我后妈搭的线。”
祝之繁大为惊奇,第一次听说他有后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嘴里一直满不耐烦恶劣口气的“郝红萍”,大约就是他现在的后妈。
由于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半小时,山庄门口的保安仔细盘问了一番,又给里面的人打了电话,确认过后才放他们进去。
工作室在山庄东边位置,做成了四开无阻的宋式书房格局,四周罩以巨幅纱窗,隔挡蚊虫。夏天山里凉快,不开空调,只吹风扇都有待在空调房里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