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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糊明月城_坠珠葡萄【完结+番外】(4)

  祝之繁微微讶然,随后失神一笑,“是吗?我跟他很久不联系了。晓辉,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安静,有关他的消息,我权当他的墓志铭了。说说别的好吗?我刚回来,除了那天见过班长,还没见过任何一个老朋友,让我想想啊,这几年餐饮行业那么不景气,不知道我们之前老去的那家烧烤店还在不在,要不我们约那儿见?”

  何晓辉张口,欲言又止,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他主动联系祝之繁其实是有目的的,不过不急于这一时,办事情得徐徐图之,总不好这么多年没联系,刚联络上,就没头没脑地请托人家办事。这样职场上世故圆滑又工于心计的手段,不该用来对待祝之繁这样心直口快又仗义磊落的姑娘。

  何晓辉提议道:“老店哪儿那么容易倒啊!周五吧?后天,下班我多叫几个人,当年我们班有挺多人都咬牙留在了沪城,你也叫上你朋友吧?陈诗酒,药学院那个。”

  祝之繁一如当年那样贱兮兮的语气数落他:“不怕回家跪搓衣板哦?天鹅肉那么多年前没吃上,现在还惦记呢?大美女不好约,行了,我看着办吧。”

  陈诗酒是祝之繁多年闺蜜,这趟回沪城,她没有提前知会陈诗酒,陈诗酒要是知道她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肯回沪城了,少不得喧天锣鼓一通排场。两人平时在微信上就是话痨,隔两个小时没联系都横跨生死离别一般,不过祝之繁这回打定了主意,灰溜溜地来,悄没声地去,权当她没回来过好了,根本也无需惊动任何一个这片土地上还牵挂她的人。

  周六是父亲的冥诞,祝之繁想趁这两天去置办一些金银纸扎,顺便去静安寺烧几柱香,小时候经常看大人这样祭奠亡人。那时孩子心性,只觉得这样的又烧纸又跪拜的仪式无趣、迷信,孩子式的倔强与忌惮,跪拜先人时从不曾有过几分真心与虔诚,而今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局中人。

  在手机导航里搜索了附近一家白事纸扎店,店面很小很旧,一副明码标价等待拆迁的饥渴之相,满满当当塞爆了各式花圈、蜡烛、金银纸扎。店里还养了一只狸花猫,得意洋洋地逡巡在狭长拥挤的店面里,目光很是犀利,释放出来一种超出牲畜的智慧。

  祝之繁一脚踩进店面,一眼看中摆放在门口的两个年轻漂亮纸扎小人儿,父亲生前那些女伴素来容貌不俗,想来烧两位美女下去作伴,父亲一定老怀安慰。

  没想到掏钱准备付定金的时候,老板却问亡人葬在哪个陵园。

  祝之繁掏出手机,翻找以前陈诗酒发给自己的陵园地址,在半明半暗的手机显示屏里看见自己那张迷茫的脸,忽觉可笑,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心中痛骂自己简直无可救药。

  这是做什么?还嫌这个家不够鸡飞狗跳么?!再烧两个狐狸精下去,老头子吃得消么?日后她管这两个纸糊的小人儿叫什么?

  小妈?大姐?阿姨?荒唐!

  祝之繁被自己逗乐了,当即改口说:“老板,这两个漂亮的纸人我不要了,帮我找两个年长、姿貌一般,看起来老实可靠的老保姆,我烧下去给我爸。”

  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不得问题要领,继续问了一遍:“您父亲葬在什么陵园?”

  祝之繁低头翻看自己和陈诗酒的聊天记录:“我找找啊~稍等。”

  饶是老板历经千帆,看尽了白事前的不孝子孙有多光怪陆离,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碰上缺德到连自己父亲陵园名字都不知道的主儿。

  老板皱着眉,却还是厚道地说:“这样吧小姑娘,你也别找了,我的本意是问问你家里葬在什么陵园,有的陵园现在塞红包递烟都不让烧金银纸了,你买了说不定也是白买。要不你就买个电子金银纸扎之类的吧,可以循环利用。你往墓碑前这么一摆,充电二十分钟能管十二小时,今年用、明年用,年年都能用,绿色环保。”

  祝之繁大为惊奇,现在丧葬行业都这么先进了,金银纸扎都电子化替代?

  离开沪城三年而已,却恍如隔世,如同入山砍柴的樵夫,只不过走神看了一局棋的功夫,低头,手中居然斧柯尽烂,时间已然无情冷漠地移转了百年。

  微微敛眉,她好比烂柯人,垂目苍凉拒绝道:“还是给我纸糊的吧,只用一次就够了,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第3章

  ◎如梦幻似泡影◎

  天气预报提示沪城周五晚或有雷阵雨,祝之繁从酒店出来,天就闷燥得厉害,一大团乌云盖住了城市原本的夕阳金光。

  约好的烧烤店开在紫藤路,门脸有两间,上下两层,楼上设了三四间简陋的包厢。

  说是烧烤店,但其实这是一家做菜比烧烤好吃的店,酱爆螺蛳尤其一绝,别家螺蛳嗦出来,总是怼人满嘴的小螺蛳壳,这家不会,螺蛳肉又大又肥,不带崽,没有泥沙和土腥味,据说是老板专门从开化运来的清水螺蛳,祝之繁以前能在这嗦上两盘螺蛳肉还恨不得把手指上的汁水也吮光光。

  何晓辉提前订了包厢,祝之繁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人还没到,却已经听见熟悉的热闹声。

  包厢的门半敞开着,夹缝间透出半扇温黄的光线逶迤在地,祝之繁轻轻推开门,仿佛揭开了时光背后的众生,岁月模糊了他们的轮廓,前嫌尽释,每一个人此时脸上都是温和与亲切的。

  祝之繁深吸一口气,还好,场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怯与陌生,明明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设,说好不哭的,真到了这一刻眼眶还是不争气地湿润了。

  她明白,这不是来见故友,而是赴约来见昔年的自己,她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见到了自己当初的样子。

  众人见到祝之繁,不由目光齐刷刷地顿在她身上。

  一条一眼便知价值不菲的牙白真丝连身裙,配着一双同色系的细带高跟鞋,长臂纤细如同蜜藕,裙摆下露出来的两截笔直小腿不余一丝赘肉,很少有哪个姑娘像祝之繁一样,能做到脚踩恨天高,小腿却没有丁点的肌肉结,这是一双堪比超模、令人想入非非的漫画腿。

  她水滴型的耳垂上缀着两颗月光一样皎洁的珍珠,珠光与粉颊相映,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如当初那个纯净美好的姑娘,落落大方,眉宇间盈满亲和,美得没有攻击力,不比阳光耀眼,却好似涓涓的月光照亮每个人的心头。

  众人一时恍惚有了错觉,这样衣袂飘飘的仙女下降烧烤馆子,多少埋汰了仙女本尊,饶是毕业七年之久,大家的眼角眉梢多多少少沾染了岁月风尘与世故沧桑,却不得不承认,祝之繁仍旧是他们工科系一骑绝尘的美女。

  男同学们不禁鼓了鼓喉结,打趣说:“啊,来了,纽约的风把祝之繁吹来了。”

  女同学则起身把祝之繁拉拢到身边坐,纷纷询问起她的化妆技巧,场面一时热络异常,因为祝之繁的出现,今晚的饭局迎来了初次小高潮。

  只有何晓辉盯着祝之繁空落落的身后,显得有一二分的失落与出神,这样心不在焉的微表情没有逃过祝之繁的慧眼,她随手拎起桌上已经开了的一罐啤酒,眼波流转驻足在何晓辉讷讷的脸上,娇笑着说:“有人今晚该打,家里有娇妻不够,还惦记着多年前的白月光呢?”

  何晓辉哭笑不得,他哪儿是惦记着陈诗酒啊!分明是为了在沪城上大学,即将毕业的小舅子……药学专业,平时成绩在系里算不上拔尖,考公考研接连失利,只能削尖脑袋往头部制药公司挤,岳父岳母是本分的农民,靠种地、打理果园供出来两个大学生已经很不易了,不指望他们能在小舅子找工作的事上有什么助力。

  何晓辉知道的,祝之繁的闺蜜陈诗酒几年前嫁入沪城头部制药集团当了少奶奶,摩安制药校招卡得有多死,C9硕士起招,本科学历除非拿到省校双优毕业生名额,否则绝无可能有机会进入集团工作。

  这顿饭局是为小舅子铺路,何晓辉心中存有一丝侥幸,万一祝之繁能请到陈诗酒呢?自己在饭局上再漫不经心地捎带小舅子几句,凭着祝之繁为人仗义的热心肠,在陈诗酒面前推一推人情,没准小舅子进摩安的事儿就这么拍板下来了。

  祝之繁不晓得何晓辉心中的算盘,却也看出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失落,只能转而安慰道:“她人不在国内,和她家那口子度假去了。下回呗,下回我叫她出来。”

  说是下回再约,祝之繁却在心里琢磨,下回出来聚可千万不能再装X了,球鞋配T恤,怎么轻便怎么来。人前显贵,人后受罪,脚下的恨天高比踩高跷还悬乎,谁爱穿谁穿去,一会儿出馆子,她就把鞋子丢垃圾桶。

  她从小跟着家中保姆长大,清冷惯了,平素喜欢热闹,却也不轻易乱凑热闹,特别是同学聚会这种经常笑里藏刀,暗中涌动炫耀、攀比、与勾心斗角的场合。说是老同学聚会,其实大多是成年人戴着面具谈笑风生的舞台罢了,每个人都是演员,以各种光鲜亮丽的方式登场,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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