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之繁下意识把腿缩了回来准备后退,打算假装刚刚没看见江与舟。
江与舟却一把叫住了她,懒懒抬眼问:“醒了?”
祝之繁不想和他说话,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吭了个冷漠的“嗯”字。
“快到站了,让齐远他们把东西收一收,别只顾着打牌。”
祝之繁冷嘲热讽说:“你嫌他们打牌吵,躲这看书图清净来了?大家一起出来玩,你搞什么特立独行,书不能回雾城再看?”
她仿佛吃了激光枪的枪子,心头堵了千万个不痛快,单独和他相处的时候,便忍无可忍地朝他发脾气讥讽他假清高。
不乐意一起玩,嫌耽误他学习进度,可以当初不答应一起出来旅游啊,不用这样一直捧着书,好像显得齐远他们几个多不学无术似的。
江与舟见她无的放矢、到处挑刺,好笑地说:“别人一直跟我说话我不太习惯,这才躲到这里站着。我没打过牌,不好扫了你们的兴,你们玩就是了,不用管我,等到了该一起玩的地方,我不会掉队。”
祝之繁张口就来:“谁会一直跟你说话?自作多情!”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江与舟说的人应该是那女孩。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也嫌那女孩话多?招架不住了,这才跑到这来图清闲?
祝之繁不知为什么,暴躁的心情瞬间被抚平了,可她讨厌、抗拒这种情绪被另一个人随意掌控拿捏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人生自己说了不算数。
然而无可奈何之余,竟暗暗觉得这种时而忧伤愤怒、时而甜蜜喜悦的心情,真的该死的上瘾着迷。从来没有哪一个人,会令她的情绪如此跌宕起伏,瞬息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假装不在意地掩饰心头激荡,面无表情地对江与舟说:“我先回位置上了,快到下车点,我让齐远他们掐着点时间,早点把牌局给散了。”
江与舟合上书,原本交叠的那只腿立得笔直修长,淡声道:“我也一起回去吧。”
祝之繁走在前面,江与舟走在后面,路过齐远那一桌,祝之繁劝了两句,让他们注意好下车时间别玩过头了,该收拾的东西尽早收拾。
也没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等一屁股坐到刚刚睡觉的位置,隐约感觉到头顶笼罩下来一层压迫的阴影,抬起头,她才发现江与舟原来刚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并没有回到他的位置上去。
他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位置原本是曹敏的。
祝之繁半张着嘴,惊讶说:“你怎么坐这儿?”
江与舟面色淡淡地拎起桌上那件白色衬衫外套抖了抖,似有若无看了她一眼,“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我就一直坐在这。”
啊——?
他什么时候坐到这里来的?她睡着了,他就一直坐在她边上?
江与舟指了指远处打着瞌睡的女孩,“敏敏起身去打牌,这里空着我就坐过来了,后来她也过来了,一直在说话,怕吵醒你,我就去车厢尾巴那里站着。”
祝之繁半仰着头望他,一时烫红了脸,心头剧烈颤抖怦跳,满脑子只想到一句话形容江与舟——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26章 ◇
◎掌间蜜◎
晚饭是在二道白河一家朝鲜族特色小饭馆吃的。
因为接壤朝鲜, 当地的餐饮几乎家家都打着朝鲜美食的招牌,多是烤肉、拌饭、部队火锅之流,而且当地用朝鲜语日常交流的人不在少数, 那几年哈韩文化风头正盛,祝之繁恍如掉进韩剧世界,新奇感兴趣得不得了。
男生们无肉不欢, 吃烤肉正中下怀,祝之繁和曹敏喜欢清淡一点的口味,就点了两份冷冰冰甜丝丝的朝鲜冷面,荞麦面筋道弹牙,清汤冰甜微酸,意外好吃开胃。
住的小旅馆离明天要去的长白山不远,打车十来分钟就能到旅客集散中心, 众人提前在网上做好攻略, 选择去长白山北坡,说是北坡路过的景点更多。
明天要上山,白天又坐了大半天的火车,大家几乎一致决定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在旅馆前台办理入住,齐远哼哼唧唧给小郭他们使眼色,暗示他们一会放好行李就上他房间接着打牌,反正江与舟也不跟他们一起住, 高贵地住单间, 他们几个男生正好无所顾忌地打牌喝酒。
曹敏眼睛瞪了一下齐远, 准备让他稍微收敛一点,大家一路上都挺累的, 今晚尽量休息好, 明天上山才有劲儿。
还没来得及叮嘱两句齐远, 曹敏目瞪口呆地看见旅馆门口进来一个人。
那人拖着一只奶昔白色的铝框行李箱,门口有台阶,她的身板弱不禁风,扛起行李上台阶的时候,一使劲,整张脸瞬间涨红起来。
完了!曹敏在心里说,进门的人不是火车上缠着江与舟的那女孩是谁?
她暗叫不好,眼珠子当即转到祝之繁的脸上,果然祝之繁看见那女孩,脸色也随之一变。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曹敏真是为刚刚扳回一城的江与舟捏了一把汗。
火车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车的时候,祝之繁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和江与舟的关系也没那么生硬抗拒了,偶尔还会主动和江与舟说两句话。
眼见着两人要冰释前嫌,结果这女孩阴魂不散,怎么又恰巧来住同一家旅店?
这下祝之繁心里怕是又要不好受了。
在场的,除了那女孩和迎客进门的前台,似乎没有谁脸上是高兴的。
女孩再次见到江与舟,仿佛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友一样,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比花还灿烂,旅店前台不太大,拢共就这么十来平的地方,她都要踮起脚来疯狂向江与舟摇臂打招呼。
好在江与舟面对女孩的热情招呼,只是回以礼貌性的微笑,在前台登记好信息收回身份证,便打算先行回房休息。
女孩见他已经办理好入住,大步越过祝之繁她们的队伍,直接跑到前台跟工作人员说自己是江与舟的朋友,请帮忙安排与他邻近的房间。
祝之繁咬着牙,默默不做声,心里不是滋味。
曹敏也十分无语,自己这红娘的算盘被人横插一脚,心里一时也是大为窝火。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顶多是旅程里令人不算愉悦的小插曲,而唯一让祝之繁心里咯噔一下真正感到忌讳的,是那女孩的名字。
旅店前台工作人员照着女孩身份证上的名字念了一遍,已经办好入住手续正要转身离开的祝之繁犹如电击,迈开的步子生生顿在原地,怎么都无法继续前行。
前台说:“温晗,温女士……”
祝之繁脑瓜子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身边的曹敏明显被她突然卡顿下来的动作吓到,迷惑不解地拧头问道:“怎么了?”
江与舟正在远处的电梯口等电梯,祝之繁双目迷茫地朝他身上望了一眼,暗暗咬紧下唇,而后又失神地苦笑了一下,对曹敏说:“没什么,脚不小心崴了一下。”
心里其实有些失落和难过的。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江与舟那样不理凡尘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上午在火车站会对萍水相逢的女孩仗义出手相助,也明白了为什么冥冥之中这女孩与江与舟如此投缘,茫茫人海,几次三番竟能精准重逢。
女孩的名字叫温晗,乍听之下犹如“问寒”,问寒是谁?问寒不就是江与舟已故生父的别号?江与舟家中楼梯上的那些裱框书法,无一不落款着恣意飞扬的“问寒梅主”。
多年后祝之繁每每回想起这一段,也为自己当时这离奇古怪的暗妒心理感到好笑。
那时候她听到女孩的名字叫温晗,是真的伤心,甚至会下意识低头回避。这女孩明明只是自己生命里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但她却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了极大的懦弱和不自信,以至于第二天在长白山上,她会有那样一段自暴自弃的滑稽经历。
她居然嫉妒那女孩的名字,认为女孩生来就注定要和江与舟纠缠出千丝万缕的关系。
傻气的她不止一次灰心地认为,或许温晗和江与舟才是命定的天生一对,否则他们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一次次分开又重逢?
也因为女孩的名字,她就气馁不已,觉得人是斗不过天的,上天要将什么人送到谁的身边,绝不是她一个普通的凡人能轻易阻拦抗衡的事情。
或许她和江与舟只能是有缘无分,而这女孩就连名字都和江与舟缘分匪浅。
祝之繁对女孩的出现开始忌惮、忌讳,甚至连心底里那点愤怒的情绪都无力地烟消云散了,整个人瞬间偃旗息鼓、靡靡颓废。
电梯来了,江与舟在电梯口叫了她一声,她假装充耳未闻,只是钝钝讷讷地睁着双眼,盯着他,仿佛目送一个渐渐离自己远去的无缘过客。
少年时的傻气与较真,有时候真令人哭笑不得。好比用扯玫瑰花瓣来判定对方的心意,扯到最后一片花瓣,如果默念的是他不爱我,那么整个世界顷刻间天昏地暗,万念俱灰;倘或最后一片花瓣恰巧是他也爱我,那么便会志得意满、侥幸之余喜不自胜,仿佛真就拥有了情投意合的一段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