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愿没再接茬,默默在心里梳理问题大纲。
许翊像来时一样,只停了一次,略作休息后又赶路。
端午只有三天假,出行人数比五一时少,节前一天高速还没免费,一路几乎不堵车。
午饭时分,特斯拉进入乌山地界。
许翊提醒:“乌山了。”
田愿:“你开了那么久的车,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或者去医院看望你爷爷。”
许翊说:“不用,找个地方吃饭,先解决我们的事。”
他的爷爷还稳定,可是他们的关系随时危急。
田愿和许翊预估路上堵车,没让家里人准备午饭,下了高速到华润万家商圈随意找了一家餐厅。
工作日中午人不多,田愿和许翊吃得七七八八,附近几桌都空了,正方便谈事。
卡座桌子不宽,田愿不用大声讲话,显得慢条斯理。
她说:“我有一个学生,五一前刚进中心,跟其他小龄学生一样,前两周的课一直在哭。他妈妈就担心,不会这样一直哭下去什么都学不到吧。”
许翊一时没确定她的主旨,仍耐心在听。
田愿:“两周后终于不哭了,他妈妈没那么紧张,又开始问,是不是她怀孕时吃过感冒药,小孩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许翊:“自闭症?”
许翊在蓝风铃前厅等田愿时,多扫了一眼墙壁上的科普。
田愿点头,“对,我只能跟她说,是医生给的诊断吗?她说不是,医生说这个病目前还不知道什么造成的。我说那我们就听医生的,加强后天干预。后来又过了一周,这个小孩终于学会简单的图形配对,妈妈又问,小孩以后能上大学工作的吧。”
许翊听她口吻,“不能?”
田愿:“这个小孩三岁,在医院确诊为重度,以后只能自理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例子举完,差不多该切入正题,许翊凝神沉默。
田愿:“这不是个例,我看过很多家长会执着病症的成因和小孩发展的上限,就是执着在过去和将来,对眼前非常焦虑。”
她缓缓注视回许翊,“我从他们身上学到的其中一点就是,人要学会接受现状。”
许翊:“你的现状也没有多差吧。”
田愿:“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你能说你没有遗憾吗?”
许翊:“当然有。”
田愿:“那还有历史遗留问题吗?”
主旨终于来了。
许翊说:“没被殖民过,能有什么历史遗留问题?”
田愿困惑皱了皱鼻子,“殖民?”
她心里有了答案,又不确定是不是参考答案一样,出题者说了算。
许翊:“换个说法,我也没跟谁搞过革命。”
有了那个特别的动词,田愿差不多确定她的猜测,可不方便直接问情史。
她也不希望被问,有没有都不想被深挖。
田愿说:“结婚是一道分水岭,跨过去身份就不一样了。过去的事留在过去,我不想问,你也别让我知道。”
许翊隐隐猜到话题走向,压抑着不动声色。
他说:“行,不深究过去,不操心将来,过好眼下。”
田愿抿了抿唇,偏头看了一眼手机备忘录,里面是今天的讲话大纲。
许翊也撇了眼,“还有什么遗漏项?”
田愿垂头逐一清点,深呼吸后微微战栗。
既然舍不得放手,就放手去试一试。
相了那么多个,她也找不到条件更好的。
她说:“我选三,领证。”
许翊一顿,眼神先笑了,“好,趁还有一个下午,一会回家拿户口本领证。”
田愿缓了缓,微微蹙眉,“等等,我还有附加条件。”
许翊:“你说。”
田愿:“既然是单项选择,各项相斥,暂时不要公开和订婚。”
许翊没轻易答应,“暂时是多久?”
田愿:“一年吧。”
一年后感情和生活趋于稳定,也可以从容处理前两项带来的波动。
许翊抱臂靠着沙发背,“隐婚?”
田愿:“差不多,家人知道就行了。”
许翊:“纸包不住火。”
田愿:“说得像什么坏事一样。”
许翊:“只是描述一个物理现象。”
田愿高考就栽在物理上,听到物理就头疼。
她说:“还有,我暂时也不会搬去你那里。”
许翊:“同一个‘暂时’?”
田愿撩起眼皮多看他一眼,许翊知道了答案。
他轻轻一叹,“知道了,考验期。”
田愿不做辩驳,“30岁前我也不打算生小孩。”
许翊:“先买房再说。”
话题似乎不小心滑向如何生小孩的过程,田愿莫名有一点尴尬。
她只能快速切换到下一个项目,“以后钱怎么管?”
许翊:“你有什么想法?”
田愿笑了一下,试探:“工资上交?”
许翊脸色微微一变。
田愿只是吓唬他,看看他的诚意。
她说:“工资上交对于你这种老板是不可能的,你一个月打算给我多少?”
许翊有备而来,数值具体,没再像当初一样含糊。
他低声说:“我现在每个月到手三万五左右,给你一万现金,一万额度的亲属卡。年终奖到手三十多万,给你二十万。”
田愿愣了半晌,虽然比许翊之前调侃的一百给五十缩水,但精确到具体数值,她又一次直观看到彼此差距,也看到了他的诚意。
她粗略一算,税前百万到手七十多万,许翊做到了许诺给她一半。
田愿:“给我还是给我拿着?”
许翊:“一个意思。”
田愿:“你就不怕、我败光了?”
许翊:“就怕你的消费能力跟不上我的挣钱能力。”
他想起田愿高三时用的一款圆胖的三星手机,充话费送的,屏幕还没她的MP4气派。
高考后大多同学换了手机,大一寒假聚会,她还是用同一款。以她家的条件,并非换不起。
田愿的唇角微微扯了扯,心里骂果然自恋。
许翊读懂她的心声似的,说:“别小看你老公。”
许翊总有办法让她一惊一乍,她扯了扯嘴角,“还没领证呢。”
许翊看了一眼手机,估算回家拿证件再到民政局的路程。
他说:“不差这几个小时,预热一下。”
田愿扯了下泛白后转红的耳廓,“钱我存着,留以后首付。”
许翊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挣钱也一样,能挣钱的人往往守不住钱。”
他知道自己什么德性。
田愿一怔,“你赌吗?”
许翊:“多少起算?”
这是一个很滑头的回答。
田愿心里有点底,“那就是有。”
许翊:“偶尔跟样哥还有几个同事玩德州,数不大,娱乐为主。”
他读懂她的面色,“以后少玩,多陪你。”
他们年收入相差近十倍,田愿默默在自己的估值上多添一个0。
田愿跟许翊在一起,就要经常接受彼此间的差距。
这不是一次性的认知,而是意识到一次,就要重新接受一次平庸的自己,也重新获得改变现状的勇气。
性,后代,经济,均已交代清楚。
至于婚姻里的爱,太过抽象,交代不了。
田愿注视他,好像在击鼓传花:到你了。
许翊:“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每个月能抽出一个周末,跟我回乌山看爷爷。”
这个婚,大抵也是满足老人家的愿望。
田愿了然点点头。
许翊是海城户口,毕业转到原来公司,离职后挂靠到人才市场,户口首页和个人页带着在车上,直接开车到赤山老街,陪田愿拿她的户口本。
胡小霜从档口赶回来开门,拿着户口本犹犹豫豫。
田愿故意开玩笑,“阿妈,之前着急给我相亲,现在我要去领证,怎么你还不开心一样……”
胡小霜叹气,交替看了下手里的户口本和田愿。
田愿抢白,垂眸低声说:“我早都看过了。”
胡小霜以前骂过老公户口本没放好,万一田愿看到怎么办。
没想到一语成谶。
他们不说,外面也会有人知道,田愿难免听到。
女儿一直没问,胡小霜就没有打破这个微妙的平衡,家庭需要稳固的关系,任何一个支点失衡,都会导致家庭结构松散,甚至崩溃。
胡小霜松了一口气,反倒吸了吸鼻子,把户口本递给她。
田愿接过没翻看,咬了咬唇,“我上班见过太多残疾小孩,一部分是有家族遗传,那边、生我的那边,有没有什么先天不正常的亲戚?”
胡小霜:“没听说有,你有个亲姐和亲弟,都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