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钰一听,眼神立刻警惕了起来,“你跟他去哪儿?”
沈知懿本不愿告诉他,抿着唇犹豫了半天,只低低道了句:
“去找秦茵。”
别院之事谢长钰也知道一二,此刻听她这般说,便立刻明白了过来,想来那春黛的死有秦茵的手笔在里面。
他的神色一改方才的玩世不恭,严肃地扫了眼她手中的弓,“需要我陪你去么?”
沈知懿摇摇头,“我很快回来。”
“那好——”
他起身走到裴淮瑾旁边,定定瞧了他半晌,道:
“照顾好她,还有,从前你为了秦茵屡次让沈知懿难过,倘若你还有一点良知……”
“我知道。”
裴淮瑾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沈知懿,自嘲般扯了扯唇角,“从前是我的错,今后都不会了。”
谢长钰蹙了蹙眉,心底说不清自己的情绪,最后“嗯”了声,走回沈知懿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故作轻松般笑道:
“去吧,早些回来,等你一道用晚膳。”
“好。”
沈知懿道,回头对陈秋霜笑了笑,转身随裴淮瑾出了门。
甘州城的瘟疫如今已基本控制住,裴淮瑾解除了禁令,街道上偶尔能看到几个行人,零星几家卖米面粮油的铺子在官府的支持下开了门。
沈知懿同裴淮瑾一人骑了一匹马,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沈知懿到城门口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裴淮瑾,“为何秦茵会在城外?”
裴淮瑾将令牌交给守城的士兵查看,亦回头看了她一眼,只含糊道:
“方便看管。”
裴淮瑾没告诉她的是,闻连烨一直将秦茵护在府中,他问他要了几次他都不肯将人交出来。
最后还是他命楚鸿去强行创了闻府要的人。
昨夜的时候,闻连烨还在深夜来了府中找他,两人说了许多,最后是裴淮瑾告诉他瘟疫之事可能是秦茵做的手脚,才打消了闻连烨的心思。
沈知懿听他不愿多说,也没再问。
裴淮瑾带着她来到城外一处山上,裴淮瑾在山中一片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勒马停下,指了指不远处:
“秦茵在那里,我命人将她带出来。”
沈知懿顺着裴淮瑾指的方向注意到,那是一处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入口的山洞。
她视线停在那里,片刻,回头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目光落在身后某个高处,“不用将人带出来。”
裴淮瑾回头看她,沈知懿下了马,往身后那边高处走去,语气冷淡:
“你命人将她解绑就行,不用带出来。”
裴淮瑾微一蹙眉,跟着看了眼她身后的高处,又看了眼山洞方向,当即明白了什么,应了声好。
山中萧瑟,漫山遍野落满了枯枝残叶,踩上去咯吱作响。
沈知懿和裴淮瑾一前一后,谁都没有说话。
很快,沈知懿在方才她看的那个位置站定,搭弓拉弦,缓缓瞄准了山洞的位置。
片刻后,她放下弓箭,“将人放出来吧。”
裴淮瑾的视线从方才开始就落在沈知懿的身上,她真的变了许多,倘若是从前,便是方才那一片落满枯枝的陡坡,她都不会去爬,定是娇气地让他背。
可方才,许多地方都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来,期间还摔了一跤,她硬是一声不吭自己爬了上来。
而拿箭瞄准的时候,他分明瞧见她眼底的恨意。
裴淮瑾沉默了下,微微抬手。
远处的楚聿看到裴淮瑾的手势,进去将绑在秦茵身上的绳索去掉,接着才刚把堵在她口中的布条拿下来,秦茵的哭喊就从洞穴中回荡而出。
“裴淮瑾!你让人放了我!你凭什么抓我?!”
“裴淮瑾你不就是为了拿我去讨好沈知懿那个贱货!”
秦茵在洞穴里被关了两天,那药裴淮瑾也已经七八日没让人送来,此前裴淮瑾还故意将她送去集中隔离点,导致她也染上了瘟疫,却不许人给她医治。
此刻她蓬头垢面,浑身皮肤溃烂,嘴上一边骂一边脚步不停地往洞穴外跑。
然而才刚踏出洞穴一步,她就只听“咻”的一声,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箭,牢牢定在自己脚前的位置。
秦茵吓了一跳,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下。
沈知懿射出一箭后,这才看清秦茵的样子,不觉一愣。
她一直以为秦茵即便被绑了,也应该是同从前一般,至少以她自私虚伪的性子应当十分顾及自己形象、
但此刻一看,却发现她神色扭曲,眼底赤红几近疯狂,早就没了从前伪装的温婉和气度。
沈知懿定定瞧着她,脑中全是春黛死去时的画面。
她抿了抿唇,继续搭上第二支箭,神情冷峻地瞄准秦茵的方向。
秦茵这时候也发现了他们。
她的视线先是恶狠狠落在沈知懿身上,咬牙切齿地瞪了她半天,最后又去看站在沈知懿侧后方的裴淮瑾,眼神变得哀戚:
“淮瑾哥哥,我已经知道错了,从前之事都怪我父亲,可你也不该牵累于我啊,况且我姐姐她……她临去前让你照顾我的……”
听到秦茵还在提起秦蓁,沈知懿不禁都笑了出来。
她往侧后方瞄了眼,语气讽刺:
“裴大人,不去救秦蓁的妹妹么?”
裴淮瑾打从秦茵出来就没看她一眼,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沈知懿身上,随时观察着她的情绪变化。
比起秦茵,他更担心沈知懿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今后性子变得太过极端。
裴淮瑾定定瞧着她,哑声开口:
“沈知懿,这次瘟疫是秦茵的手笔,她害死了几百甘州百姓,杀了她你只是为民除害。”
沈知懿动作一顿,眼睫轻轻颤了颤,从裴淮瑾的位置能看到她的眼珠在眼皮底下飞快移动。
良久,她勾了勾唇,手中用了力道,对着秦茵射出第二箭。
这次秦茵终于有了反应,也知道不会有人救她,她起身就往洞内躲去。
只是沈知懿早已预判了她的想法,那一箭直直射在了她的大腿上,力道之大直接射穿了她的大腿,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秦茵惊叫一声,捂着腿狼狈退回了洞穴里。
沈知懿盯着洞穴前那一滩血,不动声色地搭上第三支箭,问裴淮瑾:
“这附近是不是有狼?和那晚我们遇到的一样?”
“是。”
裴淮瑾答得干脆,盯着沈知懿冷淡的表情。
沈知懿勾了勾唇,“那很好。”
洞穴外的那一滩血,刺目的艳红,让她想起那夜她抱着春黛,抱着她渐渐冷下去的尸体,温热的鲜血从她的颈侧不断喷出又被冷却,而她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沈知懿闭了闭眼,将眼底那不合时宜的眼泪逼了回去。
她牢牢盯着洞口的位置,就在秦茵再次出其不意想要冲出来的时候,她的一箭又射在了她另一条腿上。
这次直接贯穿了她的腿骨。
秦茵脸色煞白,跪倒在地,整个人疼得浑身抖动。
沈知懿继续搭上第四支箭,射在秦茵的左肩,箭尖从她的背后钻出,带着细碎的血肉。
秦茵疼得尖叫,而后死死瞪着沈知懿,用颤抖的声音笑道:
“你杀了我,今后我就日日出现在你的梦里,我要去地狱,我要颤着你的父母兄长,我还要去找春黛那个贱人,我要告诉她,她的主子如今变成了一个恶魔!一个杀人凶手!沈知懿——”
秦茵疼得嘶了声,而后仰天大笑:
“沈知懿!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也变成了你最厌恶的人!哈哈哈!沈知懿,你是杀人凶手,你的手上沾了鲜血!你这辈子都别想洗……啊!”
秦茵的话未说完,另一支箭飞速射来,插在了她的右肩上。
沈知懿回头看了眼裴淮瑾手中的箭,蹙了蹙眉,继而讽刺道:
“连你曾经的未婚妻都能下得去手,裴淮瑾,你还当真是无情。”
裴淮瑾眼底神情闪烁,视线牢牢落在沈知懿脸上。
她如何说他无所谓,但沈知懿此刻的状态,此刻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同那时候沈家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太像了。
那时候她就这般用最冷漠和锋利的言语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她那时候偏执、孤僻,险些钻入死胡同,那种情绪反噬了她自己,几乎将她逼疯逼死。
裴淮瑾想让她报仇,却不想再让她重蹈覆辙。
裴淮瑾定定看着她,“沈知懿,别听她的话,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杀了她,你没有任何错。”
她没有任何错,她不应当承受这么多本不该她承受的东西。
裴淮瑾的话音刚落,沈知懿眼圈倏然红了,她眼神中诸多复杂的情绪极具翻涌,过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归于平静。
沈知懿坚定地拉开第五支箭,细白的指头侧面已经被磨出了红红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