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近乎赤//裸,不仅是镇国公,就连一旁的楚鸿都跟着变了脸色。
“逆子,你在胡说什么?!”
镇国公收了剑,凑近他,压低了声音,“你这般是陷整个裴家、整个裴家军于不义。”
“那爹可知九年前一事,又是谁有意要害裴家军?”
裴淮瑾的声音亦如冬日的雪冰冷而压抑。
眼见得说完这句话镇国公的脸色突变,裴淮瑾忽然笑了:
“原来爹什么都知道。爹就是这样带兵的,爹这样就对得起信任你的裴家军了么?爹每每想起兄长临死前用最后一口气将您身边袭击的敌军射死那一幕,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哥么?”
“你……”
镇国公听他说起裴鹤枕,原本还怒意冲天的脸色一下变得灰败。
皇命难为,可……
恰在此时,他的余光一瞥瞧见在他身后偷袭的徐中行,镇国公下意识反手要挡,却在抬起手的瞬间又落了下去,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缓缓阖上了双眸再未反抗。
徐中行重重用手刀砍在镇国公的后颈,将人接住。
他看向裴淮瑾:
“将军,老将军他太过仁义了,其实当年之事兄弟们心里都有数,我们恳求将军带我们报仇,带裴家军重拾往日荣光!”
裴淮瑾深深看了他一眼,侧头吩咐:
“苏安,将老爷子扶回去,其余人——”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银色长枪:
“随我出发!”
夜色四起,裴淮瑾的身影在硝烟战火的背景下被夜色勾勒成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徐中行和赵硕等人在身后看着,忽然眼眶一热。
曾经九年前那一战,最后一次出征时也是这般场景。
骠骑将军裴鹤枕当时拍了拍徐中行的肩,还笑着同他说打完了这一仗大家都可以回家了,他已经几年没同家里的母亲和弟弟一起过年了。
之后他也是一杆长□□破黑夜。
裴鹤枕小将军光风霁月,英勇仁义,那样的一个小将军,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没人能忘。
徐中心学着裴淮瑾的样子也高举长枪:
“弟兄们!出发!为裴家军的荣誉而战!为骠骑将军报仇!”
裴家军打从那一战之后,从全大燕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一下子沦落到人人奚落,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九年了,终于有人肯带领他们重拾荣光,他们才不在乎什么皇命不皇命,一个个铆足劲儿地冲了出去。
夜色中,厮杀声冲破天际。
而另一边沈知懿也绕过长长的山林地带,赶在天色黑透之前,进了城。
北羌的都城与大燕边关距离不远,只隔着一座城池,而再往北气候不佳又无法建都,所以他们此前才会想方设法夺下青州和颍州,以图都城远离边关。
眼下青州和颍州被裴淮瑾夺回,沈知懿进入北羌都城便也容易许多。
可进得了都城,却不知该如何进入皇宫。
沈知懿换了一套北羌人的服饰,打扮得灰头土脸,趁着天黑绕着皇宫转了一圈。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身旁的湖里有了些许动静,仔细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水中浮动。
夜色漆黑,沈知懿到底是孤身一人的姑娘家,吓得差点儿尖叫出来。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趴在石头后面朝湖面看去。
未几,那湖面哗啦啦响了几声,一个人影从水底下钻了出来。
那人影鬼鬼祟祟往四周看了几眼,而后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艰难爬上了岸。
那人身上穿着北羌皇宫下人的服饰,走得时候匆匆忙忙,从包裹里掉出一件金玉首饰。
沈知懿眯了眯眼,视线盯着那湖面,若有所思。
待到人走远了,她悄悄走到湖边,朝方才那人出现的湖底看了看。
她不会水,再加之前两次入水的经历都实在算不得美好,沈知懿站在湖边,一时有些犹豫了。
倘若下去后发现那湖底什么都没有,自己很有可能今夜就交代在湖里了。
夜色渐渐深了,远处缓慢走来一队举着火把的北羌士兵。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朝这个方向走来,沈知懿一狠心,找了块儿巨石抱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给自己鼓足勇气,悄无声息地窜进了水中。
湖水比她想象的还要冰凉,冻得她几乎想哭。
有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她甚至想要就这般死在湖里——这种感觉,在沈家出事的那一年,她经常会有。
那时候她看什么都是灰暗的,有时候盯着湖面,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走进去。
可是从她再次恢复记忆后,尤其是亲手杀了秦茵后,那种感觉就再未出现过,她比任何时候都想活,想好好活。
但是此刻,那种感觉又莫名如鬼魅一般缠了上来。
沈知懿死死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利用痛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不能自我放弃,苏姐姐和恒儿还在等她。
沈知懿定了定神,朝着湖底的亮光沉下去。
沉得越深,那光越亮,忽然,眼前豁然一片开阔,也不知这湖底是如何构造的,那开阔处先向上再向下,居然有一处平台还充满了空气。
沈知懿急忙爬过去,探出水面猛地吸了几口气。
缓了片刻后,她又跳入水中朝着通道的另一边扶着石壁游了过去,就在她体力即将不支的时候,终于再次浮出了水面。
那是一处宫殿的后花园,宫殿里漆黑一片,也不知是荒废了还是人未回来。
沈知懿压着声音喘息片刻,往四周看了看,艰难地爬上了岸。
北羌冷得出奇,一阵风过,沈知懿身上几乎快要冻透了。
她忍着想要哭的冲动,悄声吸了吸鼻尖,抬脚就往花园门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才刚走几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低的说话声,沈知懿脚步一顿,迅速藏匿在黑暗中,竖着耳朵仔细听去。
这一听,沈知懿才刚稍微有些热度的身子又刹那如坠入冰窖。
——那是一男一女在说话,那男人的声音是秦安,而那女人、那女人居然是夏荷!
沈知懿强忍住冲出去的冲动,手指攥得几乎泛白,听那男人冷哼一声,道:
“想不到裴淮瑾居然能召集起裴家军!若是让他攻入都城,你我的筹谋全都白费!”
“大人莫动气,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苏婉母子看紧,有了他们,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裴淮瑾他们,威胁谁都是一枚好棋子。”
夏荷的声音还是她的,但语气却透着妩媚。
忽然,一道异样的轻哼从她的口中溢出,秦安的语气阴鸷:
“那你就好生将他们看紧了!若是让他们跑了,你知道该有什么后果。”
夏荷的声音似痛苦,又夹杂着莫名的暧昧,断断续续:
“奴婢……奴婢知、知道了。”
之后两人再未说话,只有衣衫的窸窣声,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动静停了下来,秦安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今你这具身子被我调//教得是越来越勾人了,记得好好伺候六皇子。”
夏荷沉默了一下,才笑道“奴婢明白。”
秦安什么也没说,片刻后,寂静的夜里响起他离开的脚步声。
沈知懿胃里一阵翻涌,恶心地压进了胸口。
等了会儿,再确定无人过来,她紧了紧手里的匕首,从身后将匕首架在了夏荷的脖颈上,冷声道:
“好久不见,夏荷姐姐。”
夏荷刚想开口喊人,听见沈知懿的声音,她忽然坐了回去,飞快将脸上的泪擦干,不顾架在脖颈上的匕首,回头看她:
“小姐……”
夏荷脸上暧昧的红潮还未褪去,眼圈红红的,颈上全是紫红的痕迹。
沈知懿只看了一眼,就厌恶地别开视线:
“想不到你如今竟沦落至此,秦安?他的年龄都能做你父亲了吧?真令人作呕!”
夏荷咬着唇,脸上的潮红刹那间变成了惨白。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对上沈知懿的目光,“小姐是来救太子妃的么?”
“别叫我小姐!”
沈知懿一想起方才那些声音,恶心得都能吐出来,眼前的夏荷陌生得令她难以置信。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想象眼前的她,是从前那个温婉的、照顾她时体贴入微的夏荷姐姐。
夏荷脸色煞白,怔怔看着沈知懿那张脸,像是看不够一般。
良久,她忽然笑了:
“小姐变了好多,现在的小姐,比从前更美了。”
沈知懿蹙眉,不明白她为何忽然会说这些。
夏荷却是起身,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姐若是信我,便随我来,我带你去救苏婉母子。”
沈知懿站着没动,匕首仍架在她的脖颈上。
夏荷脚步一顿,看着她的神色忽然明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