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黛:“大……”
“大夫说,娘子这是夜里没睡好导致的心疾,只消开几幅安睡的药好好睡几日便好。”
夏荷打断春黛的话,弓身回话。
裴淮瑾眼神漫不经心地落了下来。
二十三岁的男人已不是曾经的少年。
大理寺裴少卿如今越发严苛谨慎,浸润官场多年的他即便不动声色地坐着,都给人莫大的紧迫和威压,此刻如有实质的视线更是几乎能洞悉一切般。
良久,只听他淡淡嗯了一声:
“既如此,你二人好生照料你家主子。”
他转头又看了眼床上的沈知懿,起身朝外走去。
房门一开,管家立刻打着伞迎了上来。
“母亲呢?”
“回世子爷,夫人还在前厅等您呢,还有……还有秦二姑娘。”
裴淮瑾语气中没什么起伏,“前头带路。”
世子爷一走,夏荷立刻双腿一软,匆匆扶住一旁的床栏拍着狂跳的胸口。
春黛压低声音不满质问:
“娘子明明得了那般严重的病,你为何瞒着不告诉世子?!兴许世子能找到法子治好娘子!”
夏荷手放在唇边“嘘”了声,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确定人已走远后,才小声解释:
“娘子方才见到世子爷的时候,并未第一时间告知自己的病情,我们做奴婢的哪能替主子做主。”
“可……”
春黛还要再说,夏荷继续道:
“即便要说,也是等娘子醒来后,由她自己去说,我们能做的,便只有守口如瓶。”
春黛瘪了瘪嘴,眼圈一红坐回床边替沈知懿掖了掖被角。
虽然明知夏荷说得都有道理,但她心里就是替自家主子难过,娘子她……这一年过得太苦了。
-
深夜里的风卷着雪狂舞,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冰霜。
正厅的灯亮着,却如隔着一层凉薄的雾,就连厅中亮黄色的光都透不出半分暖意来。
裴淮瑾进去的时候,母亲常乐长公主正同秦茵在吃茶。
秦茵端起一个琉璃瓷杯双手奉到常乐长公主面前,笑得恭敬又讨好:
“夫人尝尝,小女沏茶的手艺不精,让夫人见笑了。”
常乐长公主接过茶,笑着在她额上轻点了一下:
“你就同你那父亲一般,惯是谦虚,这天底下你自称茶艺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
秦茵抿着唇乖巧地笑了笑,才要同长公主回话,一抬头,便瞧见那抹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呀!淮瑾哥!”
秦茵起身迎了上去,十分诧异地往他身上扫了一眼,慌忙拿过帕子轻扫掉他肩头落的雪。
男人身上只着一件靛蓝色交领长衫,收束齐整的玉带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姿。
虽说如此装扮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发完美,但……这般装扮未免太显单薄了些。
长公主视线扫过秦茵给自家儿子扫雪的动作,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你的鹤氅呢?”
方才归家时自家儿子身上还披着鹤氅,如今去了一趟沈知懿的海棠苑,那鹤氅便没了。
去了哪里,自然无需多问。
听见长公主这般一问,秦茵乖顺地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退回了长公主身边。
原想着裴淮瑾不会回答这般多余的问题,不想男人却是淡淡开了口:
“海棠苑里的碳例不够,儿子留了鹤氅给她取暖,明日起,正轩堂的碳例拨一半去海棠苑。”
他接过小厮苏安递来的帕子,细致地擦拭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或撩起眼帘往主坐上自己那位身份矜贵的母亲身上掠去一眼:
“近日天寒,母亲若是身子惫懒,我院中的大丫鬟婉芸倒是能替母亲分担一二。”
“你……”
常乐长公主不料裴淮瑾有此一言,不禁猛地攥紧了桌沿,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好、好你个裴大人,你今日是替你那妾室质问我来了?!”
裴淮瑾将帕子扔回给苏安,头也不抬淡淡道了句“儿子不敢。”
“你不敢?!你不敢我看你也做了!当初沈家获罪,就该把那沈知懿一并烧死!没得被你接进门有辱我裴家门楣,你……”
“娘亲!”
长公主话未说完,一道脆生生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听见那道声音,长公主脸上的神情一顿,怒意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慈爱。
她伸手将三岁多的肉团子抱进膝上,那肉团子拧动着身子将她的衣裳弄皱了她也浑不在意。
裴淮瑾的视线方才起便一直定在自己母亲脸上,在看到她表情变换的时候,微微低下头,抬了抬唇角:
“三弟既然来了,儿子便先告退了。”
常乐长公主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这个三岁的儿子身上,闻言连眼神都未分给裴淮瑾半个,挥了挥手打发道:
“去吧!秦茵你也去吧!”
秦茵跟着裴淮瑾一并出来,两人并肩走在幽径上。
“天下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长公主她……兴许有什么隐情。”
裴淮瑾没说话。
秦茵抬眸瞧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风雪中,男人的身影在灯下有几分形单影只的孤寂。
秦茵攥紧了手心。
她从小就喜欢他。
只是那时候裴淮瑾的眼里只看得见她的姐姐秦蓁,父亲也警告过她,裴家二郎将来会是她的姐夫,让她莫要生出非分之想。
后来,他的身边又有了沈知懿,那个总是缠在他身后骄纵又家世煊赫的大小姐,耀眼得如同小太阳一般。
他的眼里就更看不到她了。
不过还好,这一切,如今都靠她自己争取来了。
秦茵眼瞅着裴淮瑾的脚步就要往海棠苑的方向调转,适时地柔声开了口:
“淮瑾哥不要不开心,姐姐在世的时候,也是希望淮瑾哥哥能活得开心恣意些的。”
听她提起那人,裴淮瑾的脚步一顿,原本淡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良久,他淡淡嗯了声:
“你的腿伤未好全,安心养伤,当初你姐姐临终前既托付我照顾于你,国公府便会护你周全。”
秦茵似是因为想起了自己姐姐秦蓁,眼圈微微泛红,强忍着泪点了点头:
“是。”
又十分体贴说:
“方才听说海棠苑的沈姑娘昏了过去,淮瑾哥快去瞧瞧吧。”
她觑了他一眼,“我这次从平江回来,带了许多姐姐的遗物,其中还有从前姐姐给淮瑾哥写的手稿,都在我房里,到时我整理好后一并给你送过来。”
裴淮瑾的脚步原本都已经朝着海棠苑去了,闻言停了下来。
“苏安——”
“是,公子。”
“给海棠苑的炭例可送过去了?”
苏安撑了伞,将新拿的鹤氅披到裴淮瑾身上:
“都送过去了,全部按您的吩咐送的上好的红罗炭。”
裴淮瑾下意识朝海棠苑看过去,一片黑暗中,海棠苑的院落里晕出淡淡微光,很不起眼,就像里面住的那个人一般。
“将库房中那根百年老参给海棠苑送去。”
他接过苏安手中的伞,伞面略微向秦茵的方向倾斜,洁白的雪花悠悠落到伞面上,发出细微声响。
良久,裴淮瑾开了口,一贯清冷的嗓音微哑:
“我送你回去。”
第3章 第3章 “你来做什么?!”……
沈知懿觉得自己仿若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母亲的怀抱,那时候的春日总是阳光明媚,京城里有宠爱自己的父母兄嫂,还有那个让自己忍不住心动的少年郎。
“娘子!娘子你总算醒了!”
春黛的声音唤回沈知懿的神思。
她下意识朝床脚的窗户看了一眼。
透过薄薄的绢丝纱窗,阳光柔和地洒落进来。
暖烘烘的日光让沈知懿不禁又是一阵恍惚,记忆和现实隐隐重叠。
“娘子、娘子你昨夜真是吓死奴婢了!你、你……你再不醒我可要去求世子爷来了!”
沈知懿回神,看着趴在自己床边眼睛通红的春黛,不禁扯了扯唇角:
“我不过就是睡了一觉,你哭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呢!”
“呸呸呸!”
春黛急忙过来捂住沈知懿的嘴:
“娘子别乱说!我们娘子定能长命百岁!”
沈知懿今日的脸色恢复了许多,再加之她的唇色也本就娇艳,瞧起来倒像是真没事了一般。
许是老天爷还有几分怜惜她,她这个只有在发病的时候痛不欲生,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适,也看不出病着,就连一般大夫也诊不出来。
今日醒来,她总算能够慢慢接受自己命不久矣这件事情了,也能接受……裴淮瑾带了旁的女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