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便让秦烁他们三人各自给他写了封信,自己也回了一封,写他送的哪些吃食她很喜欢,回来时可多买些,又写待过几日小年后,学堂休学,她便要带着孩子们去庄子里,让他不要再写信来。
这次的信来的格外快,他说自己写信无非是因为想她,可她的回信字数那般少,显然并不思念自己。
字里行间竟带着几分幽怨,令仪将信收起,只当自己没收到,带着孩子去了庄子。
这次到庄子上,焕儿又大了一岁,不便与她一起住,也单独住了一个院子。
秦烈不在,他们愈发肆意,终日骑马射箭,嬉戏玩闹。只是这次秦茵荣显然认真起来,纵然再度比试落后,也没耍脾气,反而一箭一箭地练,一日不曾停歇。
令仪没去与他们胡闹,往日里过来,身边总有秦烈,今年难得一个人,她独自骑马上山。
京郊并无大山,这片山头都归端王府,并无危险可言,是以只有两名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终于到了山顶,之前下了场雪,山下已然融化,只山顶依旧皑皑,呼吸都是白气,她眺目远望,心底一片澄澈清明。
直到感到一人接近,她猛然回头,只见一人穿着侍卫服饰,已来到她身后,身材高大,浓眉压目,依旧气势十足。
她惊呼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平寇近乎贪婪地看着她,“我来带你走,同麟儿一起离开中原!”
一提到麟儿,她便泪盈于睫,“他可还好?你救出了他?”
在保下麟儿性命后,她终于让秦烈答应她,由三娘照看麟儿,且每过半年,她要见一见三娘。借此保证麟儿的安全,三娘宁死也不会负她,必然会善待麟儿。可即使麟儿再安全,她也再也见不得他一面。
宋平寇伸手抚去她的泪水,柔声道:“我去看过他,只不敢打草惊蛇,想等救了你,再去找他。到时我带你们去海岛,那里终年没有雪,岛上长着高高的树,树上结着未曾见过的果实,里面有黄色果肉,闻着难闻吃着却美味。还有一种果实,外面坚硬,打开后里面有白色的汁液和果肉,清甜可口,你一定喜欢。”
令仪默了默,道:“你能带麟儿走,我已放下心中大石,带上我,只怕你们也走不脱。”
宋平寇抿起薄唇,“你是怕走不了?还是不想走?你杀了我,却舍不得他,是不是?”
他终于提起那事,令仪问道:“我那般对你,难道你不恨我?”
“我以为你要杀我,自然是恨的。”他慢慢道:“可也不知道为何,最后却放过了你。后来我在船上醒来,发现自己没死,想起来立时后悔不迭,后悔自己没有杀了你。可这次我回来,路过涿州,看着那里安居乐业的百姓,哪怕改朝换代,宋家祠堂前依旧香火不绝,都是他们日常在供奉。我在宋家祖宗灵位前跪了一夜,又觉得你做的对。若没有你阻止我,便是死了,我也无颜面对宋家誓死守卫涿州的列祖列宗,对不起视我们宋家为神明的万千百姓。我不恨你,而该谢你,所以我来了,想带你走。”
令仪凝视着他道:“宋老将军去世前,也是如是说。”
宋平寇难掩震惊,“你、你去送了他?”
令仪宽慰道:“他临走前知道你和麟儿都活着,走的很安详。”
宋平寇眼眶泛红,沉声道:“是我不孝。”
风吹起地上的雪沫,迷了两人的眼。
宋平寇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
令仪坦然地看着他:“我不想瞒你,一直以来我对你不过利用欺骗,并不是出自真心。”
宋平寇平静道:“这些我独自一人在岛上的时候,已经想过千万遍。可你一个女子在那乱世又能如何?你在我身边时也不过为了自保,还有保下承泰帝,可你对我的用心体贴,也半点做不了假。我不怪你,只庆幸,你选择利用的人是我。你说你对我不是真心,可若当真毫无情意,怎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救下我的性命?又以端王妃的名分去送父亲最后一程?何况你我还有麟儿,离开这里,咱们便能忘却一切,从头开始。你不必怕咱们走不了,我自会安排好一切,我只问你,愿不愿同我一起走?”
令仪垂首:“我这一生命运多舛,唯独在你身边时,有过几年安稳时光。我也想与你和麟儿离开,可是我这里还有一个孩子,我已经舍弃了他一次,断不能再舍弃他另一次。”
他问:“是为了孩子,不是因为秦烈?”
令仪抬头看向他:“从来不是。”
宋平寇如释重负:“那就好。”
他退后一步,一声呼哨另外一名侍卫走上前来,颤巍巍地跪下,行的竟是宫礼,声音带着哭腔:“奴才周传洋见过十七公主!”
已经被尘封的名字忽然唤醒,令仪怔了怔,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周传洋,昔日太子哥哥身边的心腹太监,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和宋平寇在一起?
对方已经在地上磕起头来:“求十七公主替太子殿下报仇!替先太子殿下报仇啊!”
周传洋磕的头破血流,跪在地上说了事情始末。
一直以来,令仪都不明白,太子不擅弓箭,更不喜舞刀弄剑,他师从老首辅,学的是治国之道,至于领兵打仗,那是武将的职责。身为太子,未来的皇上,他只需要知人善任即可。
可为何那时,太子不顾众人劝阻,一意孤行,御驾亲征,导致最后身死邙山?
她甚至曾与谢玉来回推敲,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周传洋带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她的字迹,另一封或许对许多人很陌生,她却认得。
那是秦烈左手的笔迹。
她字迹那封,前面十分熟悉,是她曾经写给太子的信,只是后面多了一页。
写秦烈如何宠爱她,对她言听计从,还写她已经说服了秦烈,以后冀州军唯太子之命是从。
另一封信上是秦烈的一贯风格,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字,写的是冀州军的人数配备,多少人可暂时离营,秘密赶往邙山需要多少时日。
周传洋哭道:“太子他虽早早被立为储君,可前面一直被老首辅压制,他有错便是自己的,但凡有值得让人称赞的地方,众人也只会夸老首辅教导有方。老首辅死后,又有谢玉辅佐太子,又是一个多智近妖之人,唯有两次,太子没有对他言听计从,便出了岔子。是以,太子心中不免憋闷,恰此时,冀州送来了你的信,太子欣喜若狂,当下便与秦烈取得联系。之前还有几封信,秦烈嘱咐太子事以秘成,太子又想一鸣惊人,是以谁也没告诉,连信件也听秦烈所言,阅完既焚,不曾留下。这两封信还是奴才觉得不妥,偷偷藏下的。”
“当日太子来到邙山,便收到秦烈的信,说他五日内必到。太子便想着之前一直被压制,倘若这次又要等秦烈大军赶到再开战,怕是又要多一个压制他的人,是以算准时日提前一日开战,一开始打的有来有回,只要僵持住,等秦烈大军一到,便如摧枯拉朽之势。可是.......”
他呜咽不成声调。
令仪替他说了下去:“只是秦烈大军迟迟不到,太子哥哥独木难支,被困邙山,直至身死。”
她说完,苦笑出声。
是了,这就是秦烈,性烈如火,睚眦必报。
区区七皇子一颗人头,岂能平息他的怒火?
他曾经说过,没有手刃承泰帝便不算复仇,要将承泰帝最亲近之人绑在一起,一刀一个痛快。
实际上,他玩转人心,做的何至于此?
他让承泰帝的太子如他大哥一般,死在援兵不至的欺骗与绝望之中。
自此起,江山四分五裂,大翰名存实亡。
天底下,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报复。
那年在黄州,他对她说,待她父兄双亡,秦石岩入主京城,他们两家恩怨一笔勾销。
实则在此之前,他早已完成了复仇。
她认得他的左手字,也见过他不假思索地写出自己的字迹。
算起来,太子哥哥身死之时,正是她怀上他骨肉的前后,他一边阴谋害死她的兄长,一边肆意玩弄她的身体,之后冷眼旁观她为了保住孩子战战兢兢,对他百般示好。
亏她那时还以为能拿捏他,在他看来,宛如飞蛾扑火般幼稚可笑。
第75章 神武 。
倘若她对他动了心, 此时该如何悔恨痛苦?
幸好她没有,只是借此再度看清了自己曾经的愚蠢。
并且告诫自己,不要再犯下同样的过错。
只是她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宋平寇担忧地看着她,站在她身后, 像是怕她随时倒下。
她仰头虚弱地问他:“我要如何才能报仇?是等他回来,要我杀了他吗?”
宋平寇道:“我岂能让你这般冒险?”顿了顿, 他道:“令仪,我、不, 是太子,太子需要一份名单,一份秦烈安插在禁卫军中的人员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