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眼睛瞪得溜圆,怒目看着自己,秦烈看了许久,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太皇太后去世,他心中一直郁郁,许久未曾这般开心,情难自禁地将人搂进怀中,低头胡乱亲她的脸颊,额头。
令仪又开始推拒,他轻易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无奈又宠溺,“放心,朕不动你,可公主若是再乱动,我可什么都不敢保证了。”
她不得不安静下来,他将人按在自己怀中,闭目睡了过去。
翌日焕儿离宫前过来告别,秦烈已经下了早朝,也在重华宫中。
焕儿已经习惯了他蓄须的模样,乍见他剃了须,不由一愣,之后才恭恭敬敬行礼。
秦烈与皇子向来并不多亲近,与焕儿更是除了训斥几乎无话可说。
还好令仪很快出来,纵然心里做了准备,离别在即,依旧不舍,拉着焕儿的手再三叮嘱,焕儿乖巧低头听着。
秦烈不愿皇子这般小儿姿态,便要出声训斥,可目光落在公主发红的眼眶上,只叹道:“不过离宫居住,怎么就值当这般伤心?日后他总要娶妻生子,难不成你还能一辈子跟着他?”
令仪脱口而出:“若皇上允许........”
未等她说完,焕儿已跪了下来,“儿臣离宫在即,心中有一事萦怀,望父皇允准!”
秦烈问:“何事?”
焕儿以额触地,悲声道:“儿臣自小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虽则如今孝期已满,可儿臣感念太皇太后抚育教养之恩,想去为太皇太后守灵三年,以全昔日太皇太后对儿臣一片拳拳之心!”
秦烈微微动容,“难得你有如此孝心,太皇太后一生为儿孙操碎了心,朕从前征战,之后又忙于政务,鲜少承欢膝下,你此去也可替朕尽些孝心。只是.......”他看了令仪一眼,“三年之期太久,一年即可,你是皇子,更是大宪的王爷,不可长久地耽于悲伤。”
秦焕叩首:“谢父皇成全,儿臣领命!”
秦焕连瑞王府也没看一眼,直接去了皇陵。
同一日,秦烈下旨,念及程贞侍奉太皇太后之功,册封其为郡主,并将冀州两个郡列为其封地,敕令其即刻离京。
自此后,令仪再未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宫中的日子如水一般过去,只是焕儿并未如期回来。
自从离宫,他每半月便会来一封信,一年之期快满时,他在信中说他遇到了周年时过来拜祭太皇太后的靖王叔,想与靖王叔一同出去游历,询问她可不可以。
令仪应了下来,秦洪所谓的游历,无非是跟着十五公主到处走。
她此生怕是再难见到十五姐姐,便想让十五姐姐见一见她的孩子。
焕儿这一走,又是三年。
——他与秦洪游历半年后,大宪经过这些年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粮食富足,国库丰盈,秦烈下令西北梁大将军携子进京觐见,梁大将军以梁老将军去世刚半年,自己还需守孝为由抗旨不尊。殊不知,秦烈要的便是他抗旨,当即下令集结大军讨伐梁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秦家靠着冀州军坐上龙椅,宋家明面上已没了血脉,前朝剩余两位大将军便是他眼中钉肉中刺,能忍到梁老将军离世才发作,已是秦烈称帝后难得的耐心。
秦洪受命前去讨伐,焕儿竟先斩后奏也跟了过去。
这一仗打了足足两年多,焕儿回来时,昔日只比她高一线的孩子,如今已猿臂蜂腰,需得她抬头仰视。明明已是目光中透漏着铁与血的小将军,一见到令仪仍是昔日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母妃别气!儿臣这不是好好回来了?虽然隐姓埋名,却也凭借军功做了将军,若母妃不是皇贵妃,儿臣这次少说也能给你挣个诰命!”
他所言不虚,无论秦洪或是其他将领都对他赞赏有加,称他每每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且智计百出又例无虚发,颇有几分秦烈当年初入冀州军的风范。这四品将军也是实打实的战功,没有一丁点的水分,甚至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秦洪到底有些约束他,他能荣升三品也说不定。
见他这般得意,令仪气得握拳打了他几下,可明知他不疼,最后还是心疼地将人搂在怀里,这几年的担惊受怕与思念,凝结成泪水滑落。
焕儿收起了笑容,反手依恋地抱住她,“儿臣错了,不该先斩后奏让母妃担心。”
待令仪情绪平复,他松开手,看向一旁的林儿,“我离开前分明给你留了信,让你时常进宫来陪我母妃,为此还特意送了你几匹塞外名驹,怎地你这般不中用?”
他在西北时,父皇曾几次催促他回京,不用想都是母妃的意思,害得他时时害怕自己被遣送回来,幸好靖王叔心大,来一封烧一封,没有赶他回来。或许是怕靖王叔担上抗旨的罪名,父皇到底没有下旨,自己才能跟着大军凯旋而归。
林儿一开始见到他时,还感觉陌生,隐隐还因着他身上那股融合着铁与血的刀锋寒意感到畏惧。
可一听到他这熟悉的训斥,几年前的记忆立时涌上心头。
——还是那个爱捉弄他嘲笑他,却又总给他好东西还处处为他撑腰的表哥嘛?!
林儿当即委屈道:“我时常进宫陪姨母的!纵使没有你交代,我也会来陪她!”
他想法极为简单,姨母对她好,娘亲又说姨母一人在宫中很寂寞,他便想时时来陪她。
只是说完话时后知后觉地有些心虚,因为表哥去皇陵前给了他一匹小马驹,姨母看他喜欢的厉害,谢府地方太小,便赏了他一个大大的宅子,又赏了他一处郊外有马场的庄子。那段时日,他住在庄子上,确实没来陪姨母。
还好表哥似乎未察觉,笑着对他道:“还算你有点良心,你不是喜欢马吗?我这次又带回来几匹,一会儿去挑两匹带走!”
林儿大喜,像小时候那般凑过来,恨不得给焕儿揉肩捏脚,“多谢表哥!”
秦烈从前朝回来时,林儿已经离宫。
他看着与他一般高的焕儿,问:“虽然胆大妄为,却也没坠了先祖的名头,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朕酌情赏你!”
他说话时,令仪看得到他眼中的赞赏,也分得清他眼底的防备。
她心脏一阵缩紧,不自觉地握起拳来。
焕儿抱拳跪下,“启禀父皇,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儿臣却明知父皇母妃担心,任性妄为这许久,实在不应当。若父皇当真要奖赏儿臣,儿臣有一不情之请.......”他看了令仪一眼,“儿臣几年未见母妃,想接母妃去瑞王府住上几日.......”
他还未说完,便被秦烈拒绝,“你母妃是皇贵妃,岂能轻易出宫居住?此举于理不合,你可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焕儿认真想了想道:“儿臣听闻靖王叔不日又要出去云游,儿臣还想.......”
令仪忍不住打断他:“你刚回来,便又要走?”
焕儿脸上有挣扎之色,最后还是道:“请父皇成全!”
秦烈冷哼:“他那哪是云游?你还是在王府中好好待着吧,有空多来陪陪你母妃。”
焕儿虽显而易见地失望,还是恭敬道:“儿臣遵命!”
待他离开,秦烈看着闷闷不乐的令仪,自身后将人圈在怀里,“他一颗心早就跑野了,偏你日日想着他,现下可看到了,能日日陪着你的,唯有我。”
见她依旧郁郁,他继续哄道:“这一场仗打完,我也能轻松些时日。终日闷在宫中难免心中不快,过些时日,我带你出宫微服私访可好?”
。
纵然微服私访不需大张旗鼓,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皇上离京便是大事,尤其是秦烈这般勤勉的君王,乍然失踪数月,怎可能瞒得过文武百官?
可皇上微服私访,便是有官员猜到,也只能装不知道。
秦烈能做的无非是行踪隐秘些罢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又筹备了两个多月,确保除非发生万分紧急之事,纵使没有他,朝中一切运行如常,又有太子监国,这才放心离开。
令仪也趁着这两个多月,与焕儿尽力弥补这几年没有相处的时光。
到秦烈待她离开京城,自津州坐船南下时,已是夏末。
令仪有三次长久的在路上,一次是大婚后归冀,一次是前往涿州,还有一次是失忆后回京。
前两次满目苍凉,最后一次满心凄惶,皆谈不上赏心乐事。
唯独这一次,船靠港时,正是昔日她与十五公主逃离时下船的地方,此时不见断壁残垣家破人亡,而是一番极为繁荣之相。——比起京城高官贵胄遍地,这里却是商人富贾横行,就连走街串巷的小贩们也满面红光。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既要问贫苦,也要访富贵。
他们便一路边查探各地民情民生,边看好景吃好食,比起前两次可谓天壤之别。
若他们两个是寻常夫妻,不必担忧钱财,除了心中挂念孩子,这一路可谓再美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