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段日子,她变得越发沉默,经常终日不发一言,用食也越来越少,秦烈让焕儿林儿多来陪她,才渐渐好转过来。尽管如此,便是半年后,她仍会时不时出神,之后长长地叹息。
转眼便是天盛九年,太上皇于行宫病逝,据说死的不太光彩。
具体情形秦烈连令仪也未透漏,只是那一夜,行宫当晚侍寝的几个妃嫔尽数追随太上皇而去,太上皇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尽数殉主,行宫其余人不是被拘禁,便是被流放。
秦烈的怒火甚至烧到了皇宫,想到那些太妃便觉头疼,还要问她们的罪。
能让他这般大动肝火,令仪猜到七七八八,劝诫道:“太上皇昔日镇守冀州,抵御突厥几十年,也曾是深受百姓爱戴的大将军,这是他永世磨灭不去的功绩。只是后来做了皇帝,人一下子站的太高,众人都成了脚下泥,难免忘了来时路。便是我父皇,若非那最后十年倒行逆施,又何尝不是一位英明的君主?秦烈,你虽不像他们那般昏庸无道,可扪心自问,如今你的杀心是不是越来越难以遏制?”
秦烈猛然惊醒后面色发白,良久后叹道:“幸得公主提醒。”
他到底不想再看到那些太妃,最终那些太妃,有子女的可出外与子女同住,没有子女的被遣散回去原籍,宫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与太后,显得愈发空旷安静。
秦烈自此时时自省,有时处置大臣前还会询问令仪,自己是否杀心过重。
令仪笑他矫枉过正,却不想,到了来年,她的杀心比秦烈还盛。
那本是一个平静的良夜,直到李少宝跌跌撞撞地过来报信。
——太子遇刺,瑞王深受重伤。
“太子遇刺,为何焕儿受伤?”令仪颤声问道。
秦烈劝她:“公主勿要心急,我先过去看看。”
令仪却道:“我同你一起去!”适才李少宝过来前,她便做了噩梦,此时岂能安心在宫中等待消息?
她第一次去了瑞王府,看到的却是焕儿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衣衫已被鲜血浸透。
她几乎立时瘫软在地,秦烈忙扶住她,问匆匆忙忙的太医,“瑞王伤势如何?”
太医道:“启禀皇上,瑞王爷伤势极为凶险,虽伤口大多在四肢,可失血过多,如今心脉时隐时现,并不强健,若能撑过今夜,性命该当无碍,否则.......”
令仪已经再听不下去,面色惨白如纸。
秦烈怕焕儿出事,更怕她伤了心神,命太医过来诊治。
令仪硬撑着一口气道:“不必管我,全力救治瑞王!皇上尽管放心,我的孩子还在生死间挣扎,我岂能先他一步倒下?”
好在虽九死一生,焕儿的命还是保了下来,只是腿上受伤严重,以后注定不良于行。
他苍白着一张脸,反而安慰起令仪来,“儿臣当真福大命大,那般的伤还能活下来。母妃不必过分担心,不过不能骑马打仗罢了,如此正好日后再不以身涉险,日日陪在您身边,再不让您担忧。”
令仪坐在他床边垂泪,这一次,秦烈没有再劝,而是双拳攥在身后,面色沉凝至极。
第86章 食言 ,
太子遇刺一案, 很快有了结果。
刺客乃恭王派出,筹划许久,意欲取太子性命, 不想刚好焕儿在,以身护住太子, 导致身受重伤。
面对铁一般的证据,恭王再难抵赖, 跪在地上,神情逐渐癫狂。
“父皇!是儿臣做的, 可儿臣做错了吗?太子平庸,太子平庸啊!您为了抬举他,给东宫配了多少能臣, 可他连知人善任都做不到, 时时处处需要您提点,父皇您真的看不到吗?!”
太子确实平庸,秦烈一早便已发现,这也是为何他屡屡治罪那些大臣。是因为太子虽平庸,耳根软, 可他胆小中正。只要自己能留下一帮治世之臣,政治清明的朝堂, 一套平衡完善的制度,便是才能平庸的帝王, 也能维持大宪万里江山起码二十多年的长治久安。
再以后,便要看天意,已不是他力所能及之事。
他冷笑着反问:“太子平庸,难不成你是什么英明君主?你也只比太子小一岁,又有何功绩不成?”
恭王委屈道:“儿臣确实没有功绩, 可那是因为父皇你一直在压制儿臣,您不想神武门之事重演,是以朝中太子一人独大,儿臣纵有天大的能耐也无处施展。可是您看看,为何儿臣能走到这一步?若不是瑞王刚好在旁,如今太子兴许早已是地下亡魂!若无人相助,儿臣岂能做到这一步?那是因为太子平庸,不得人心,是以才有那么多人投向儿臣!儿臣若一无是处,为何能成为人心所向?!”
听到神武门,秦烈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他自己杀兄得位,只怕后人效仿,是以确实在刻意压制恭王与瑞王,不给他们半点希望。却不想即便他再如何权衡,依旧有人欲壑难填,妄想从龙之功,在恭王这边下注,推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日。
他心下越冷,面上越淡,“你既然提到神武门,怎么?杀了太子,下一步可是要逼宫朕?”
恭王忙磕头:“儿臣不敢!父皇英明神武,儿臣绝不敢这般想。儿臣只是觉得,父皇膝下唯有我们三人,瑞王有前朝血脉,绝不可能继位,只要没了太子,便只剩下儿臣了!父皇,有了当年的神武门事变,才有了今日天盛治世。若太子才能卓越,儿臣不敢想也不敢争,可儿臣虽比不得父皇,太子却与昔日皇伯父更是天差地别。难道就因为他是先皇后的血脉,就要把江山交到他的手上?!儿臣与他,同是父皇血脉,只差了一个得宠的母妃罢了,便是不为皇后,若母妃得宠,儿臣又比他差到哪去?儿臣不服!儿臣不服啊!”
秦烈唇边溢出一丝冰冷笑意,“他是先皇后血脉,你娘又是什么东西?”
他缓步踱到恭王面前,“你这几年未曾收到过冀州来信,难道从没生过疑心?可知你母亲留守冀州,没几年便与府中一名马夫眉来眼去,东窗事发后,为了不拖累你,早已自戕而亡,如今早已化为郊外一堆白骨。为了你的颜面,朕瞒下此事,不想竟纵得你这般狼子野心。”
恭王初听此事,不由白了脸,很快又恢复过来,“那又怎样?!她如何又关儿臣何事?总归儿臣是父皇血脉,何况皇贵妃也曾另嫁他人,父皇还不是一样.......”
他话还未说完,便受了秦烈一记窝心脚,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见秦烈面色铁青,便知自己触了他的逆鳞,是以挣扎着起身跪好,再不敢言。
秦烈缓了缓方道:“虽然你罪大恶极,朕也不会杀你。朕会剥夺你的皇子身份,在那片乱坟岗为你娘树一块碑,日后你便圈禁那里,为你娘好好守墓去吧!”
恭王闻言,脸色立时大变。
他来前便已经有所预料,事情败露自己会被圈禁,对此结果他并不如何惧怕。
秦烈唯有三名皇子,瑞王乃前朝血脉,如今又不良于行,注定与皇位无缘。
太子那般平庸,自己纵然被圈禁,日后也未必无一战之力。
可他没想到秦烈做的这般决绝。
一旦他娘被立碑,有这样一个母亲,还有谁愿意追随他?甚至连他是否皇室血脉都要被人质疑。可秦烈一旦做出决定,万难更改,任他如何哭求也是无用。
恭王被侍卫压下后,秦烈独自坐了许久,才一步步慢慢走回重华宫去。
到了重华宫,他方才想起,这几日公主都在瑞王府照顾焕儿。
他想去瑞王府,又怕她问起如何处置凶手,几番踌躇之下,只得作罢。
果然,令仪得知消息后便回了皇宫,质问他为何不让恭王以命来偿。
秦烈叹道:“公主,他毕竟是我的孩子。”
令仪反问:“难道焕儿不是你的孩子?只因为他命大活了下来,就可以既往不咎?”
秦烈道:“怎会既往不咎?他犯下这般重罪,朕已经严惩。”
令仪冷冷道:“如何算严惩?无非圈禁罢了,照样金尊玉贵荣华富贵,与我如今有什么区别?不如这样,我这便去杀了他,皇上再严惩我可好?”
听她这般说,秦烈不禁变了脸色,仍耐着性子道:“焕儿受此重伤,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又何必这样说自己,全然抹杀咱们之间的情分?!”
令仪冷笑:“你与我何曾有过情分?但凡有一两分,你何至于对焕儿这般狠心?自小你便将他从我身边带走,自己却不肯善待他。你对太子寄予厚望,为恭王也耗费心神,可焕儿呢?只因为他是我的骨肉,你便想养废了他。我只问你,若今日重伤濒死,日后不良于行的是太子,程慧的骨肉,你可还会这般处置?”
秦烈默了半晌,方道:“灿儿既无得宠的母妃,又无外家可依靠,尚且被旁人挑唆至此。焕儿的母妃是你,朕后宫唯你一人,倘若对他稍加颜色,便不知有多少人争先恐后地去拥趸他。况且朝中几经清洗,仍有不少前朝世家,他们与你们刘家关系盘根错节,一路追溯,甚至大都是姻亲,一旦有机可乘,他们必会拿借此大做文章。之前我以为自己恨你,确实不愿见他,可寻到你之后,我是刻意为之。太子虽生性敦厚,却也唯有不让新帝感到威胁的兄弟,日后才能够活下来。我对他越冷淡,他才越安全。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公主当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