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城万般事情都要处理,秦洪可谓日理万机,这事很快抛诸脑后,可一回到住处,那股子
飘散过来的药味,便提醒他隔壁住了个不知真假的赤脚大夫。
接连几天,秦洪发现这个大夫比自己还忙,——他每天尚能睡上两三个时辰,这个大夫试药却几乎从不间断,一副副的试,一碗碗的倒。
那药味虽然大同小异,可秦洪鼻子灵,还是闻得出其中差异。
“你整日不睡的吗?”他斜倚在墙边问,只要不是奸细,配不出来他也不会滥杀无辜,那人这般卖命反而更加可疑。
那大夫解释:“回禀将军,小人熬药的时候也会趁机打盹,只是小人喜欢钻研医术,遇到难题生出好胜之心这才这般用功。”
秦洪乐了:“你小子还挺诚实,连什么医者仁心拯救黎民的场面话都不说,爷喜欢!”
那大夫表情僵住,一副还能那般的呆样,秦洪看得心情大好,——有种三哥看自己的感觉。
他走过去,大掌拍在那人肩膀上,这是糙老爷们的一种亲近方式,那人却不自觉退了一步,看他的眼神中满是戒备。
秦洪没注意,当时只一个感觉,——这小子怎么瘦?
骨头好似都比旁人细的多,啧啧,搞不好就是累的!
秦洪当即就给他拨来两个人,一个负责熬药,一个负责打杂,好让他专心研制解药。
大夫虽然年纪不大,医术却相当了得,军医还在束手无策,他用了八天便研制出了解药。
不仅能解人身上的毒,还能解水中的毒。
问题迎刃而解,秦洪觉得这人简直是老天派下来帮自己的救兵。
他素来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当下便要与这大夫结拜为异姓兄弟。
说完才后知后觉地问:“对了,你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大夫答道:“我姓张,叫张大生。”
虽回答了姓名,却说自己身份低微,死活不肯与秦洪结拜。
秦洪一再解释自己不在乎这些东西,张大生却始终不识抬举,他闹了好大个没趣,便赏了些银子放张大生离开。
再次见到张大生是十来日后。
七皇子撤走前把城内粮仓付之一炬,秦洪让其他郡先筹些粮食送过来。
虽粮食之危暂解,可七皇子撤离事,州府的高官富商,那些有余力的许多人也跟着跑,其中就有不少大夫。
这天寒地冻,又有不少人刚中过毒,百姓病倒一片。
这会儿莫说大夫不够,便是有足够的大夫,百姓早买过高价粮食,手中余钱也看不起病。
这会儿忽然冒出来一人不仅免费行医,有时甚至还搭上药材。
且这人不说药到病除,也称得上着手成春。
听着手下禀报,秦洪隐约闻到一股白莲教的味道。
待他赶到那人行医处,掠过层层人群,看到那位不给他面子的张大生就坐在那里,耷拉着眼皮地正给别人看病。
秦洪暗中观察一下午,张大生接了三十多个病人,他确实手底下确实有功夫,看病抓药一气呵成,只是人不大灵光,明明有些人买得起药材,只在他面前卖个惨,他就免费送人药材,丁点不怀疑。
不仅如此,人也丝毫不讨喜,明明悬壶济世,偏偏一脸木然,这两个时辰,几乎见不到他表情波动,也不大说话。病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其余一个字也没有。便是别人感恩戴德,他也木着一张脸不回应,只让对方快些走别耽误时间。
这与舌灿莲花,做一分说十分的白莲教简直两个极端。
张大生忙到天黑,秦洪也等到天黑。
见到秦洪时,张大生莫说结交了,还有些躲着走的意思。
偏偏秦洪这人,出身秦家,虽不得他爹喜欢,也耐不住许多人往他身边凑。
他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实则颇有些叛逆,——别人越凑上来他越厌烦,别人不搭理他他偏偏倒贴,何况又是这么个医术高超偏又木讷老实到有些呆傻的人。
衡州如今接收了七七八八,秦洪再没那么忙,闲来没事便喜欢来看张大生犯傻。
其实也是他实在闷得慌,平日眼睛但凡睁着嘴巴便懒得停,这会儿三哥不在,孙月彬出城追击,只剩一堆与他无话可讲的属下。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闷嘴葫芦,他说多少对方不仅不会不耐烦,简直眉头都不皱一下,秦洪简直如获至宝。
张大生给人看病,他在一旁絮絮叨叨,张大生抓药,他和病人聊的火热,有时遇到那些故意卖惨的,他冲着人家笑,露出一口阴森白牙,吓得人家扔下药钱落荒而逃。
就这么着到了年关,府衙一关门,秦洪更是几乎天天长在张大生这边。
百姓生病不看年节,张大生大年三十忙了一天后,忍不住问:“将军,不需回冀州过年?”
秦洪道:“这里毕竟是郭家老巢,三哥不回来,这里需得有个秦家人压阵,我只能辛苦辛苦喽!”
张大生实在无法从他那一身闲适中看出一丁点辛苦来,压根不知道对方把他的无视,当做了“爱听”。他想了想道:“既如此,小人今日家中备有薄酒辞岁,将军若不嫌弃,不如与我同去?”
秦洪自己是个粗人,偏偏喜欢别人这么文绉绉讲话,当然不会拒绝,与张大生一起去了他住处。
张大生住在一间民宅,三间瓦房,虽简朴却整洁,家中还有一位母亲,见到他过来大吃一惊,直到张大生介绍,才收了神色,因着贵人过来,连忙又去厨房忙活多做了几道菜。
待到酒菜备好,秦洪看了一眼席面,道:“原来你是江南人。”
其实不必看席面,张大生他娘面容白皙,北方人鲜少有这样的肤色,人虽上了年纪,也看得出清秀的底子,不知怎地生出张大生这样一副黑黄面孔。
张大生解释:“我长得随我爹,且我娘身子不好,不常出门才白了些,我终日风吹日晒的,才看着黑些。”
秦洪不在这种事上多留心,男子汉大丈夫不必看容貌,关键还得有本事。
张大生的娘做的菜十分美味,只是张大生这人虽颇有酒量,却不会推杯换盏,只拿起酒杯与他一碰,便仰头一饮而尽,秦洪岂能在这种事上技不如人,便也一杯接一杯下肚。
结果菜没吃多少,酒喝了个半饱。
醉眼惺忪中,张大生话也多了起来,虽还是不善言辞,却尽力与他攀谈。
“听闻征北将军娶了公主,您可见过她,真有传闻中那般国色天香?”
秦洪一听便笑了,再木讷也是男人,喝多了和那兵油子差不多,话题总要聊到女人身上去。可他虽然不喜公主,可到底被指婚给三哥,天下皆知,不能作为他人谈资,只是这张大生问的时候小心翼翼全然好奇,丝毫不带男人惯有的下□□/邪,秦洪才未翻脸,只道:“她终日在公主府,我并不怎么见。”
张大生向往道:“能娶到天家公主,征北将军真让人羡慕。”
秦洪想起那张千总,就替自己三哥憋屈,可家丑不可外扬,含糊道:“要我说,公主嫁于我三哥才是幸事。”
“哦?征北将军对公主极好?”
秦洪狠狠咬了口东坡肉:“那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秦洪不知道公主怀孕生子之事,在他心中,公主勾引张千总,又意图逃跑,犯下那等大错,换别人就该被浸猪笼了,如今只被囚禁于公主府,照样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怎么不算是很好很好?
张大生与他娘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泛起笑意:“将军,小人再敬你一杯。”
自两人初次相见到现在,他终日木着脸,只今日才见他第一次笑,眼睛弯弯,露出一排贝齿。
秦洪手里酒杯和胸口都晃了一下,喃喃道:“张兄,你牙真白,笑得真好看......”
张大生收了笑容,木然道:“将军,你醉了。”
第31章 告别 。
与此同时, 定北王府的辞岁宴暗潮汹涌。
公主产子之事,虽老夫人劝了王妃,到底婆媳间还是起了隔阂, 王妃对秦烈也颇有怨言。
秦缨与其夫君也在席上,自那件事后, 秦烈攻打衡州,带的都是自己亲近部属, 却唯独撇下了自己妹婿。旁人领着战功,自家夫君什么也落不着, 秦缨对这位三哥又怨又怕,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秦煦与甄氏,早从王妃那里知晓此事, 唯有缄默不语。
只有被瞒在鼓里的定北王与其二弟夫妇, 另几个小辈兀自吃饭喝酒傻乐呵。
老夫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还操心着小辈亲事,对二子秦石磊道:“洪儿过了年便二十三,他二哥三哥这年纪嫡子早已出生,你做父亲的, 也该操心一下他的婚事。大翰官宦之家因着娇养女儿,大都是夫小妇长, 他这年纪娶十八九岁的夫人正好,再过两年便有些大了, 女方人家心里也会有顾虑。”
秦石磊还未说话,他身边的继室道:“我和老爷一直给他操着心呢,奈何他终日在外面不知忙什么,连过年也不回来,我们便是有再多的心也操不上啊!还请老夫人多劝劝他, 若有时间便回府看看,省得我们日日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