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下船的人大都是去北方经商,回来后见到家园如此,忙拉着人询问。
这才知道,是之前称帝的蜀州州牧座下大将耿庆,来此大肆劫掠了一番,方才离开不久。
本来为了躲避秦烈的追捕,才提前下船,不想肃州竟这般情形。
三人停下来商讨,流翠姑姑建议重新回去坐船,令仪却想一路走到涿州去。
流翠姑姑道:“这里已不是他们秦家所控州郡,他岂敢渡河过来追捕?”
令仪道:“秦烈此人,睚眦必报,定不会轻易饶我。且他心志坚定,手段狠辣,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十五公主最后做出决定:“我们一路走过去!”
这一路上实在艰辛,耿庆四处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
若说肃州只是为了抢夺粮食钱财才杀人,越近蜀州,那些村庄往往只剩老弱妇孺,成年男子皆被强行征召入伍。便是剩下的这些人,还要缴纳巨额的田税,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满面愁容。
十五公主换了装扮,扮作一个老者,一路上虽不行医,却给人扎针推拿,治些小病。
那些受她恩惠的百姓,尽量招待她们,却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能有白米细面已是最高礼遇。
“老天爷不长眼,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耳边听到的最多是这样的慨叹,令仪初时不言语,后来忍不住对他们道,“去北边吧,只要渡了河,便是宪朝,儋州津州等京城周围现下还有些动乱,再往北各州郡尽皆安定无饥荒。或许等你们过去,连津州儋州也安定了下来,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她真心实意,可是那些人并不相信她,即便有人信她,可他们的家人还在蜀州军队中,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如何肯轻易舍弃。
令仪越说越灰心,最后缄默不言。
路过江州时,在一户农家,十五公主试图救治一名患了风寒的稚童。
若是往常,江南富庶之地,药材铺子遍地,必定救得回来。
可战乱之下,哪有开门的药铺?
令仪眼睁睁看着,与焕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因为缺少药材,一声声唤着娘亲,在疼痛中死去。
他娘亲麻木地将他埋葬后,夜里不声不吭没了踪影。
不少村民出来寻找,只在河边找到她的鞋子。
她的丈夫被征召走已数月,有逃回来的村民说他早已死在战场上。
女儿的死带走了她最后的希望,而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
她的婆婆哭到肝肠寸断,这个家里从此只剩下她一个人。
村民们一边念叨着“造孽”,一边把哭的站不起来的婆婆搀扶回去。
惨淡月光下,惟余黑沉如墨的河水无声流淌。
第42章 救美 。
继续往南走, 便是蜀州州牧与宋家势力交界处,这里三天两头打仗,路途变得危险许多。
她们曾经过一处战场, 规模不大的遭遇战,满地尸体无人收敛。
横七竖八躺在那里, 有些士兵还未断气,仍在呻吟, 却没有人救治。
有些胆大的百姓过来“摸尸”,沉默又麻利地从尸体身上摸走值钱之物。
为了避免被卷入战争之中, 她们选择进山。
靠着十五公主的医术,山里的村民告诉她们一条极为隐秘的山路,穿过去便是宋家势力范围。
三人做好准备, 谢过山民后出发, 南方的山大多秀丽,不如北方那般险峻,却雨水多湿气重,尽管做了充足准备,仍是跌跌撞撞吃了不少苦头。
好不容易来到深山处, 更是运气不佳,竟遇到一支隐秘行军的队伍。
她们躲闪不及, 被抓住押送到将领面前。
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改不了男女身体差异,甫一接触便被人拆穿是乔装打扮, 直接被当做敌方探子。
眼看便要死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
令仪心一横道:“我乃宪朝端王妃,这两位是我的侍女。诸位何不拿我与宪朝交换金银财帛?端王定然不会吝啬。”
为首之人银白盔甲,浓眉压眼,气势十足,闻言不屑道:“端王秦烈?他夫人不是早就被七皇子逼死?还借此做了许多文章, 何时又多了个王妃?”
令仪道:“嘉禾十九年七月,永嘉公主被指婚给当时还是征北将军的冀州秦烈,将军打听一下便知,我所言不虚。”
为首之人回忆思索。
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进言道:“将军,确有此事。”
那将军上上下下打量令仪:“便是有这么回事,你说自己是公主,有何凭证?”
令仪两手伸向自己后颈,一把撕下人皮面具。
乌发倾泻而下,半遮唇红齿白一张玉面,在山雾氤氲间如同草木精魅。
如斯美貌,通身气韵,确实只有公主才会有。
那将军呼吸一滞,目光变得灼热,只一瞬便恢复,问道:“即便你是真是公主,既然做了宪朝王妃,又缘何出现在这里?”
令仪正色道:“我乃大翰公主,岂能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这才千里迢迢过来,欲往涿州寻太后与幼帝。”
那将军闻言,面露满意之色,吩咐属下:“带下去好生看管。”
又看令仪一眼道:“好生照顾着,不得无礼!”
三人被带到一处山洞,门口有两名士兵把守。
流翠姑姑心焦:“这可如何是好?”
令仪道:“好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这行人一看便是精锐之师,那位将军一身贵气,盔甲亦非凡品,且又是朝蜀州方向秘密行军,若我猜的不错,咱们遇到的可能是宋家军,若如此,等他们得胜,核实了我的身份便会将咱们带回涿州。”
“若猜错了呢?”
“即便猜错了,也不过将咱们送回去,与秦烈作交换。亦或者......”她想起那位将军适才灼热目光,抿了抿唇,平静道:“我委身于他,想办法让他放了你们。”
“公主.......”昔日天真烂漫的公主,如今竟若无其事地说出委身于人的话来,流翠姑姑不由心酸。
令仪笑着安慰她:“姑姑放心,我有八成把握,不会猜错。”
。
待她们出山洞已是半个多月后。
令仪所猜不错,这些人乃是宋家军,自山中小路横插进蜀州腹部,悍然发难,前后夹击,蜀州溃不成军,蜀州州牧的帝王梦做了不到一年,便献城投降,一家老小沦为阶下囚。
令仪被人接入宫中,涿州的皇宫原本只是州府府衙,与她住过的那座皇城不可同日而语。
四岁的承泰帝,有着一张肖似先太子的脸,被太后牵着,绷着脸坐在殿中。
而太后,——昔日端庄淑丽的先太子妃,只四年不见,两鬓已然发白,眉间有深深的竖纹,看起来凄苦又凌厉。
握着令仪的手,她落下泪来,却碍于周围都是眼线,一句也不敢多说。
因着令仪是宪朝端王妃的缘故,这次她来涿州被宋家大肆宣扬,借此讽刺秦家乃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承泰帝方才是先帝血脉,乃天命所归。
因此,令仪被封为永嘉长公主,还被赏赐了一座公主府。
十六公主在第二日,带着她三岁的女儿到了公主府前来拜见。
她双目无神,脸颊塌陷,莫说昔日在宫中,便是与京城一别时也判若两人。
令仪让十五公主为她把脉。
十六公主的侍女出来阻拦,“我们夫人贵体,岂容外男触碰?”
因着十五公主昔日朝堂揭发七皇子的禽兽行径,至今民间依旧流传着以她的香艳话本淫词浪曲,是以令仪才会在山中谎称她是自己的侍女,之后也一直让她仍以假面示人。
令仪不说透,只道:“我出宫几年,竟连这规矩也忘了,取块手帕来。”
帕子搭在手腕上,十五公主细细诊了一会儿脉,开了药方。
令仪看着纹丝不动的十六公主侍女,冷道:“怎么?公主入口的药,还要其他人来煎不成?”
那侍女抿唇,不情愿地离开。
待她走后,十六公主立即抓住令仪的手,急切道:“妹妹,这里不可久留,你快走!”
从她口中,令仪知道了当下承泰帝的处境。
初来涿州时,宋家人对承泰帝母子尚有些尊重,可是随着宋家日益坐大,与承泰帝一起来的旧臣被他们杀的杀贬的贬,那些尊承泰帝的州郡如今亦大都归附宋家。尤其是秦石岩称帝之后,宋家人益发嚣张跋扈,宋老将军竟在朝上几次直斥君王。
如今废帝如同悬在颈上之剑,只不知何日落下。
到那时,她这个长公主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令仪早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深宫公主,秦烈的那些书,她将其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看过几十遍,自然知道那些傀儡帝王鲜有善终。
可她现在关心的只是,十六公主消瘦至此,经十五公主诊断乃是郁思难解之故,可是谢玉待她不好?难不成是他也畏惧宋家权势,纵容那位宋家小姐苛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