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夜里,他再度入了梦魇,她轻车熟路地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他的胸口,嘴里哄几声“夫君”时,他非但没有平复下来,反而睁开充斥血丝的双眼,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将她拉到自己胸前。
他混沌又疯狂地逼视着她,恶狠狠地问:“你怎么敢?!怎么敢?!”
令仪渐渐不能呼吸,求生的本能让她一直挣扎,可她掰不开他的手,抬脚想要踢他,被他翻身压在身下,死死箍住。
“疼......"她本能地喊痛。
他手上愈发用力,“未及我之万一!”
令仪一直以为自己看似费尽心机的活着,实则是等一个必死的机会好让自己解脱。
可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在世上还有那么多牵挂,十五姐姐、流翠姑姑、麟儿、焕儿,还有.....还有.....
她意识开始模糊,他却霍然松开手,转而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拂过她的眼角,自责又心疼地喟叹,“.......别哭,你明知道,我最怕你的眼泪.......”
令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下泪来,横流进发际。眼前之人发了癔症喜怒无常状似疯癫,根本不能以常理论之,趁着他和缓下来,她只想尽快躲开。
她悄悄地往后撤,被他一把拽了回来,眼底又开始凝聚乌云。
“你又在逃什么!又要逃到哪里去?!”
令仪不敢再动作,惊惧地看着他,怕他又下狠手。
他狠狠盯了她半晌,忽地叹了口气,张口唤她“慧娘.......”
这个名字一出来,他便像换了个人似的,眼中只剩痴迷眷恋,“别这样看着我,你明知道我根本舍不得伤你.......”
她目光中戒备依旧,他不愿再看,干脆捂住她的眼,低头吻上她微张的唇。
虽不合时宜,令仪却忍不住想,原来秦烈与发妻亲热的时候是这样的。
——这般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连环住她的胳膊都在颤抖,似乎一不小心,怀中人就会融化消失不见。
被秦烈当做另一个女人亲热,她心中并无起伏。
——所谓贞洁、清白这些,于她实在无关紧要。
至于尊严,在生死面前,更是无足轻重。
可他亲的越来越缠绵急切,身体反应越来越明显,显然不是一个吻就能停止。
一想到秦烈明日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认错人与她云雨,不知该如何暴怒,怕是会为了泄愤虐杀吉安。
之前种种努力因此前功尽弃,她万难承受。
她别过头,躲开他的唇,“王爷醒醒......”
他顿了一顿,很快又追过来,以唇封住她的口,不同于之前的温柔缠绵,舌头强硬地伸进来,占满她的口腔,强势搅动她的津液,她再躲,他又追过来,无比准确捕捉她的唇舌,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不得已,一口咬在他舌头上,他吃痛终于退了出去。
抓着这个机会,她手撑在他的胸膛上,隔开两人距离,冷声提醒:“王爷,您看清楚了,我不是慧娘。”
此言一出,秦烈如被人点了穴道,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僵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她。
一对上他的视线,令仪立时心中一凛。
他竟那样看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可她分明在阻止他一错再错,免得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令仪不知他是否已经清醒,挣扎着推开他,下了床后方敢回头看,只见他颓然躺在床上,虽以手背覆面看不清神色,却给人一种生无可恋的灰败之感。
似乎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他开口。
“滚,滚得远远地,别让我再看见你。”
不管他是梦是醒,令仪如蒙大赦,忙回小塌上穿上外衫,转身去开了门。
秦小山在房外已经睡下,听到开门声惊醒,一抬头竟见令仪出来,忙起身,小心觑着她面色问:“公主.......”
令仪道:“你们王爷......再不愿见我,秦总管,还请立刻安排我离开。”
秦小山抬眼看了看房内,院内寂静,里面的人必然听得到他们说话,却始终没有动静。
他不由心中唏嘘,王爷这才好了几日,还想着以后再不用喝药,怎么两人又闹到了这个地步?
他一味恭敬,只道:“如今夜深,公主还请去旁处歇息,有事等天明了再说。”
令仪只怕夜长梦多事情生变,“你们王爷是何等雷厉风行之人,若明日见我还在,定然大发雷霆,不如我现在便走,与总管也是方便。”
便是她舌灿莲花,秦小山也决计不肯放她走。
他跟了秦烈十年,其间有过起落,越发明白一个道理。
主子的心思,不能自作聪明地去揣摩,却也不能一点也不琢磨,否则为何秦小川被贬,他还能回来?
秦小山将令仪送到吉安所在小院,此时已经是深夜,吉安已经睡着,令仪已经十分小心不发出声音,他依旧被惊醒,眼睛里都是恐惧,看到她时方转为惊喜,一头扑进她怀中,“姑姑!姑姑!你回来了!”
令仪摸了摸他的头顶,“我回来了,这些天我不在,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吉安哭道:“姑姑你不在,我好害怕,我怕他们要杀我,还怕他们给我的饭菜里下了毒,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因着他之前那些话语,又在关键时刻抛下她。
尽管她为吉安付出并非为求什么回报,可不代表她不会心寒。
令仪甚至有些躲避他的想法,否则也不会一直安心待在秦烈那边。
此时见他这样,只觉心酸,到底还是个孩子,自小尚未记事便跟着先太子逃往津州,跟着谢玉逃往涿州,成为傀儡皇帝,成为逍遥侯,终日担惊受怕,何曾有过一日安稳?
乱世能将人变成鬼,便是她自己,数年前也决计想不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难道能怪一个孩子?
她这般想着,前嫌尽弃,柔声道:“现在姑姑来了,吉安可以安心睡了,明日多吃些东西,个子才能长得高。”
吉安听话地点头,待从她怀里出来时,眼里都是笑意,“姑姑,姑姑,以后我是不是不用死了?那人不会再来害我了是不是?我以后就能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
令仪想骗他,可是明日秦烈便会与副将一起上路,又能骗得了几日?
她想了想,道:“还是要分开,不过吉安不要怕,他若要杀咱们一早便杀了,现下不杀必有他的缘故。你再不要因为害怕不敢吃不敢睡,这样不仅于事无补,还与你身体无益。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不是分开,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只要活着,以后才会有相见之日。”
她自认为话已经说的清楚明白,吉安听后却眨了眨眼,“为什么?姑姑你不是已经陪那个人睡了吗?他不是该对你言听计从了吗?为什么他还要杀我?!”
一股寒气涌上心头,令仪僵硬地坐起身来,“你、你说什么?”
吉安也坐了起来,稚气又残忍地笑:“是太后.......母亲和我说的,要我以后跟着姑姑,听姑姑的话,因着这世上唯有姑姑能保护我。若是遇到危险,姑姑陪男人睡一睡,便能保得下我!”他甚至开始质问她:“你这几晚没有陪我,不是在陪他们睡觉吗?既然睡了,为什么还要和我分开?是不是睡得不够,那你还去啊!睡够了他们就不会分开咱们了!”
令仪胸中如遭重锤,脑中一片空白,僵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误会她不肯去,这几日担惊受怕,早已不能承受更多变故,立时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又盛气凌人地指着她尖利地指责:“朕明白了,其实是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就因为朕已经不是皇帝?!所以你也不要朕了是不是!!”
令仪定定看着他,这张有六七分像太子哥哥的稚嫩脸庞,此时竟如魔鬼一般。
她这一生,从未感到如此绝望,绝望中竟生出一股好笑。
此时顾不上怨恨后悔,只想快些离开,离开吉安,离开这里。
她不要再看见他,一眼也不行!
迅速起身,她披上外衫,系衣带时才发现双手竟在发抖,索性用手拢着也要离开。
吉安此时已经知道犯了错,害怕地抱着她不肯让她走。
令仪拨开他的手,他又很快缠上来,令仪厉声呵斥:“松开!”
吉安又像个孩子一样哭嚎哀求:“姑姑,姑姑,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忘了我爹了吗?他不是待你最好了吗?他救过你的命!我是他唯一的血脉啊,你怎么能不要我?!”
迟迟得不到回应,他神色又扭曲起来,“你是不是像慧颖一样,只是嘴上说着会陪着朕,可她居然背着我和侍卫来往,你也要抛下我,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
慧颖?令仪记得她是谁,她是照顾吉安的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涿州当地渔民的女儿,肤色略黑,笑起来,圆圆脸上露出两排白牙,看起来憨憨的十分喜庆。